“烏力罕並非等閑之輩,寧晟蟄伏多年,亦不可輕視。”
陸清則撇開茶末,抿了口熱茶:“不要輕敵,諸位。”
也有人想嚷嚷一聲“陸大人莫不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接觸到那雙清清潤潤的淺色眼眸,話就凝固在了喉頭,沒敢禿嚕出來。
陸清則沒有看起來那麽病弱柔和。
這是和他共事過的官員共識。
眾人商議了一番漠北與西南的情況,陸清則又將江南商行支援一事道出。
底下頓時又是一陣風浪,有讚同者,也有不滿者,不敢攻擊陸清則,雙方便唇槍舌劍地起了罵戰,雞飛狗跳地鬧了一早上,也沒鬧出個結果。
不過陸清則已經決定了此事,也不打算要他們同意,詳細情況等寧倦回來,與閣臣再細細商議便是。
把這件事丟給下面的人吵幾天,暗地裡推波助瀾一下,等實施起來的時候阻力也會小點。
又過了一月,戰局果然和陸清則料想的一樣,並沒有像其他人期待的那麽樂觀。
蜀中易守難攻,烏力罕也不是蠢貨。
戰線被再度拉長了。
這下朝廷裡反對以後開通海運,支持商行入海的朝臣聲音也漸漸弱了。
反對的多半是保守派,對與外界接觸憂心忡忡,害怕未來會有什麽變數。
但顯然是當下更重要。
江南眾多商行也被段凌光說動了。
段凌光自個兒自然是吞不下那麽大的蛋糕的,適當分出部分,達成共贏結局,他也很樂意。
富商紛紛有了行動,一時國庫的壓力也沒那麽重了,戶部尚書頭頂搖搖欲墜的頭髮也終於保住,不再每天來陸清則跟前以淚洗面。
陸清則的腦子也終於不用再嗡嗡響了。
戶部尚書哭得太過傷心,實在太像怨鬼索命了。
風風雨雨中,陸清則又收到了西南的戰報。
每隔七八日,寧倦便會親自寫一封戰報,派人交予陸清則手上。
這封戰報帶來的是好消息。
交趾意圖偷襲,被寧倦反設計,陷落包圍圈,折了兵力不說,還擒獲了親自帶兵的交趾小王子。
朝野內頓時又是一片喜氣洋洋,只有陸清則蹙起了眉頭。
他發現了個問題。
西南來的戰報都是寧倦親自書寫,交到他手上的,信上要麽是告訴他戰況如何,要麽就是這般的喜報。
但他自己有沒有受傷,行軍之中的生活如何,隻字未提。
寧倦隻報喜不報憂。
正如陸清則也不會在回信裡告訴寧倦,自己有沒有又風寒病倒,咳嗽不止。
他端詳著寧倦的每一個字,最後還是微微一歎,沒有添問這些。
他們有默契。
走得遠了,困於深宮裡的寧倦,也看過了許多陸清則在外時見過的風景。
簡短的戰報最後,總會附上幾句帝王私情。
“這支花是在兩軍交戰後,戰場上遺留的。”
“鐵蹄濺塵,滿目瘡痍,兵戈折地,流血漂櫓之中,竟有這樣一朵不染塵埃的花,見到的第一眼,我便覺得很像你,懷雪。”
“我送了你花,你呢?”
陸清則看得唇角彎了彎,將隨著戰報而來的花拆開,指尖輕輕碰了碰。
看不出是什麽品種,送西南一路送來,雪白層疊的花瓣也蔫了許多,但清香幽幽。
他將花剪掉根部,浸進花瓶裡,才提筆寫回信,將近來京中的情況用簡練的語言總結了一下。
最後無情地落筆一句:
“不要隨意破壞花草樹木。”
寫完回信,陸清則回憶著寧倦最後一句話,又看了眼桌上的剪子。
思索片刻,他挑起一縷頭髮,哢嚓一聲,剪下了一小段。
寧倦贈他以香花,他回一段頭髮。
陸清則將那綹頭髮塞進香囊中,折好信,走出書房,遞給外面等候的錦衣衛:“勞煩送去西南,交到陛下手裡。”
錦衣衛躬了躬身,接過了香囊與信件,便立刻離開,奔赴西南。
陸清則看著對方快步離開的背影,面不改色地想,在公事裡摻點私情,也不耽誤什麽。
也不知道寧倦看到香囊裡的頭髮,會有什麽表情。
下次他會在信中說什麽,附上什麽?
總不會也剪一段自個兒的頭髮,塞在香囊裡送回來,和他互贈吧?
陸清則邊想邊暗暗樂,心情頗好地轉回了書房。
按著這段時日西南傳來的戰報,情況要比漠北明朗許多。
寧倦擒獲了交趾的小王子後,沒有斬殺立威,而是向交趾國王提出了條件。
交趾國王愛子心切,想要答應寧倦後撤的條件,換回兒子,寧晟自然不樂意,暗探在軍中再散播一點謠言,叛軍頓時有了點裂縫。
然後寧倦就把在大齊軍營裡好吃好喝的交趾小王子,秘密地平安放了回去。
流言在軍中四起,寧晟本來就對交趾國王產生了強烈的戒心,這一下,愈發懷疑他已經暗中與寧倦達成了協議。
本身雙方的聯盟就沒有那麽牢固,裂隙更大,交趾國王百口莫辯,反正小兒子也平安回來了,乾脆就帶著大軍撤回了雲滇,準備等大齊軍和叛軍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伺機撿個漏。
萬一大齊軍不行了,就幫寧晟打寧倦,將來寧晟若能成功登基,這也算是“從龍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