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滿腔的腹稿,琢磨著不能表現得和陸清則太熟,略有絲緊張地等著寧倦再開口詢問。
然而到最後,小皇帝竟也沒問什麽,只是直勾勾地盯了他許久後,平淡道:“放他回去罷。”
這是老師的同鄉。
老師想必是不願意見到他対段凌光做什麽的。
老師還在時,他就時時惹他不開心了。
現在他想讓老師開心一點。
長順還以為陛下讓人把段凌光抓來是有什麽要問的,沒想到從始至終,隻問了那麽一句,心底有些疑惑,看著人又被錦衣衛帶下去了,忍不住小聲問:“陛下,您……”
見寧倦嘴角平直的抿著,他還是把話咽了下去,吩咐人將靈牌送去靈堂中供著,等回來的時候,陛下人已經不見了。
長順愣了一下,聽外面的打更聲,就知道了。
陛下又去陸府了。
自從陸大人下葬之後,陛下每晚都要去陸府才睡得著。
他走出偏殿,望著天上的一鉤冷月,歎了口氣。
陸大人離開後,好像整個京城都變得更淒冷寂寞。
陳小刀去了漠北找武國公家小世子,他偶爾閑了出宮,說話的人也沒了。
不僅陛下,連他也忍不住有些懷念那一絲溫度了。
陸清則在船上一夜無眠。
寧倦雖然是個會咬人狗崽子,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很聽話的,臨行前他叮囑過寧倦,也得到過答允,有過他的死亡衝擊,他不擔心寧倦會対段凌光下手,但擔心假死一事會敗露。
萬一敗露了,真不知道寧倦會有什麽可怕的反應。
或許會恨不得真的把他弄死。
好在清晨時分,段凌光便被錦衣衛騎著快馬送回來了。
一上船,段凌光立刻吩咐收錨,繼續南下,說完鑽進艙室裡,狠狠喝了杯濃茶,吐出口氣:“活過來了。”
陸清則打量他:“果……陛下沒怎麽你吧?”
段凌光後背還在嗖嗖發涼,搖頭道:“只是把我帶進宮,問了句話,你讓我幫忙做的那個靈牌被他發現了,難怪突然把我叫去。”
陸清則默了默,不知道寧倦看到那個靈牌會作何感想,不會以為他早早就心存死志,或是寧死不屈吧?
段凌光還心有余悸:“你家小皇帝,也忒嚇人了。”
陸清則想也不想,下意識維護寧倦,反駁道:“哪有的事?他很可愛的。”
可愛?
想想那雙沒有任何感情,漠然盯著他的漆黑眼瞳,段凌光的臉色頓時有點怪異:“……你認真的嗎?”
陸清則面不改色,肯定道:“當然了。”
至少在學會咬人之前,寧倦就像隻黏人的小狗一般,確實很可愛。
段凌光欲言又止了會兒,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北方現在這麽冷,你隨我回臨安嗎?冬日裡不好行走,要不你和我一起待到開春了再走。”
陸清則搖頭道:“有一就有二,陛下的疑心一旦起了,一時間就不會徹底消除,大概還會派人注意你的動向,我隨著你回臨安容易被發現,自個兒四處走走就好,下次靠岸時,放我下去吧。”
段凌光算了算日子,又挽留道:“明日便是除夕,你一個人孤零零地過年多可憐?在船上跟著大夥兒過完年再走吧,放心,船上知曉你存在的,都是我的人,他們也不知道你是誰,不會出去亂說的。”
陸清則含笑點點頭。
隔日除夕,段凌光的船仍在江上行著,沒有靠岸。
本來江上的風就冷,冬日更是刮骨,段凌光自掏腰包,給船上所有人發了個紅包,船上的廚娘包了餃子,大夥兒來不及趕回家,在一起守歲過年。
陸清則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側,看大家笑鬧,大聲討論家中的事,嘴角噙著絲笑意。
眾人都知道他是段凌光的朋友,見他臉色蒼白帶有病色,卻不損容色,眼尾一點淚痣點出三分昳麗,好看得渾似神仙,忍不住過來攀談:“在船上待了好久了,還不知道這位公子的名字?”
陸清則眨了下眼,道出在路引上隨手寫的假名:“路凌。”
眾人又是一通問,諸如多大啦,做什麽的,家產如何。
問得陸清則一陣頭大。
“你們磨嘰什麽呢?”一個大嬸看不過去了,湊過頭來,慈祥地看著陸清則,“我就直接點問了,路公子,你可有婚配啊?”
圖窮匕見了,陸清則心想著,淡定道:“有個十八歲的兒子。”
什麽?兒子都那麽大了?看不出來哇!
眾人驚疑不定地瞅瞅陸清則,滿臉可惜,作鳥獸散。
打發完上哪兒都有的催婚群體,陸清則扶著船舷走到甲板上,回頭凝望京城的方向。
這還是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和寧倦分別的新年。
說實話,他有些想寧倦。
這會兒宮裡應當正熱鬧著吧?
人死之後,活著的人總要向前看的,寧倦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遭受再大的打擊,也能很快煥發活力。
寧倦該習慣他不在的日子了。
他也該習慣沒有寧倦的日子。
段凌光到處找了找人,出來了才發現陸清則孤零零地站在船舷邊,清瘦的背影籠罩在一片清寂之中,嘶了一聲,生怕他掉下去了:“外面黑蒙蒙的,有什麽好看的?你也不怕吹生病,快進來吃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