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他溜達去了大齊的最南邊,兩輩子第一次見到大海,一望無垠,蔚為壯觀,欣然在海邊租賃了個漁民的房子,住了不到半月,便被海風吹得頭痛欲裂,病倒了一個月,蔫噠噠地騎著驢北上,又到蜀中養病了倆月,歇停完了,才慢悠悠地往臨安來。
才到臨安府,正好就遇上了上元節的燈會。
途經江右的時候,陸清則還特地繞了一下路,去集安府遠遠地看了一眼。
當年江右爆發水患,他和寧倦暗中去了集安府,整頓了一番。
那時江右洪水滔天,疫病蔓延,死氣沉沉的,而今再去看,曾經被淹沒的良田已經重新露出,新的布政使鬱書榮勤政愛民,百姓頗為安樂。
那座靈山寺也恢復了香火,成了遠近最大的寺廟。
眼見為實,至少他這幾年親眼看見,大齊一步步地恢復了生機。
京中的那位沒有讓他失望。
在燈會上逛了會兒,陸清則便有些乏了,隨意走進家茶館,要了壺茶坐下。
外面猜燈謎正火熱,茶館裡不免冷清,隻坐著幾個衣冠各異的中年男子,不知道聊的什麽,說得唾沫橫飛。
陸清則也不是故意想偷聽別人說話,實在是那幾位半點也沒收斂,聲音忒大,他剛坐下,就一字不漏地鑽進了他的耳中:“當今聖上勵精圖治,雄才偉略……你們不知道,當年聖上南下來臨安,我也是遠遠見過的!”
猝不及防聽到這一聲聖上,陸清則抬起茶盞的指尖略微一頓。
他沒有刻意打聽過京城的情況,左右民間的傳言也沒幾個是真的,但聽到有人討論,還是有些恍惚之感。
好半晌,他才慢慢啜飲著茶水,半眯起眼,仔細聽下去。
那幾位也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聊得愈發火熱:“怎麽樣,聖上難不成當真生得……那什麽?”
“聖上哪會因為這種原因那什麽?必然是因為三年前血洗燕京,手段狠辣,震懾了整個大齊,所以沒人敢近身……”
天高皇帝遠,小民膽子大。
大過年的,喝點酒熏熏然了,說說上頭的閑話,也不怕被抓。
陸清則聽得好笑。
他離開的時候,京城裡那位還是個英姿颯爽的翩翩美少年,總不至於三年多未見,就長殘了吧?
不應當啊,從小到大的好苗子,他還能看錯?
聽身後的幾人還在熱火朝天聊著,陸清則終於忍不住扭過頭,矜持地開了口:“幾位,我沒聽錯的話,你們是在說……聖上的面貌醜陋?”
那幾人立馬否認:“沒有,絕對沒有,這位兄台,怎麽說話的,我們可沒那麽說!”
陸清則側身托著腮,笑吟吟問:“那你們方才是在說什麽?”
陸清則戴著面具,語氣又很親和的樣子,那幾人也沒防備,壓低聲音道:“我家隔壁老王頭弟弟的兒子,被噶了一刀,送進了宮裡當太監,知道些秘辛……聖上今年二十有一,中宮之位卻依舊空著,聽說也沒什麽大臣催,我就猜啊,是不是陛下長得……所以沒有女子敢入宮?”
“……”
陸清則無語了半晌,眉心微微跳了下,心思不由飄遠了。
三年多的時間,足夠忘掉很多事了。
沒有娶妻,是沒有遇到喜歡的嗎?
“你那算什麽秘辛,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
陸清則安靜不語的樣子,看起來像極了認真的傾聽者,另一個有些仙風道骨的道士摸摸下巴上的胡子,湊上來,滿臉“我在講大秘密”的凝重:“我家師父的師叔可是得道高人,為聖上算過一卦,據說聖上造的殺業太重,需命格相合之人才能填補中宮之位,如此命格互補,否則便有損聖上、有損國運!”
眾人卻不領情,面露鄙夷,半點不信:“嘁——就你個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騙子,還認識得道高人?”
見其他人不信自己,那個道士頓時急了:“兩年前,聖上曾召道士和尚入宮,這個你們總知道吧?聖上請的就是我師父的師叔,我聽我師父親口說的!”
“有這回事嗎?”
“我怎麽沒聽說過,陛下請道士和尚做什麽?”
“我倒是聽過一點風聲……”
幾個人嘀嘀咕咕,陸清則聽完,心裡暗笑著搖頭,又抿了口茶。
果然只是些民間傳聞。
崇安帝沉迷修仙之術,導致朝綱混亂,民不聊生。
小皇帝和他爹相反,從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說,厭惡這一套,簡直厭惡到了骨子裡,沒讓人把寺廟道觀都拆了,都算他教育得當了,還請道士和尚入宮,怎麽可能?
歇了會兒腳,口渴也解了,他起身提起琉璃燈,就想離開,卻聽身後那個道士繼續為自己爭辯:“自然是真的,知道三年前遭刺早隕的帝師陸清則嗎?那位可是出自咱們臨安府呢,聖上便是請道士設壇七七四十九日,為帝師招魂!”
陸清則腳下猝不及防一絆,及時伸手扶住門框穩住了身形,琉璃燈卻脫手而出。
眼見著就要摔落到地上砸個稀碎了,橫空出現隻手,穩穩接住了琉璃燈。
陸清則腦中還有點嗡嗡的,慢了半拍抬起頭,撞上雙熟悉的眼睛。
段凌光臉上戴著面具,一手拎著琉璃燈,一手搖搖扇子,調侃笑道:“這燈可不多得,砸了多可惜,你要是不想要,那可就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