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懋枕著手,回想今晚發生的一切。
太多東西,太子不同他聊,他就不方便自己提起,就算提起,也不會得到想要的答案,成年人,尤其聰明的成年人,還是優雅的保持適當距離比較好。
可不聊,並不意味著不思考。
太子為什麽會出現,為什麽剛剛好是他危難的時候,之前在哪裡,遇到了什麽,又看到了多少……太子知不知道他這個‘孌寵’是別人有意推過來的?
蘇懋想,太子大約能猜到,走到這個位置,遇到過太多類似的事,很難不合理聯想,畢竟他自己都說了——他的麻煩,都是衝他本人來的,沒什麽好怕,各憑本事就是。
蘇懋不知道太子對他有多少猜想,多少提防,但更深的東西,估計是不知道的,否則也不會這般……縱容。
相處日短,他在漸漸了解太子,太子又何嘗不是在漸漸了解他?
身負刺殺暗令,被送到奉和宮的‘孌寵’,被廢的仍然存在感超強的太子,他們的危機,是來自同一個方向麽?
還有案子……
思緒纏纏繞繞,沒個盡頭,蘇懋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但是醒來,已經成了條件反射,他必須得比大部分人更早!
別人是因為差事,伺候主子,他則是因為難以啟齒的秘密,胡子這東西,誰知道前一天有沒有時間刮一刮,第二天早上能冒頭多少!
他仍然是找到偏僻地方,悄悄的自行解決,用太子賞賜的匕首。
沒辦法,眼下只有這個東西屬於他自己,但凡敢膽肥嘗試偷用別的,就有被發現的風險。
蘇懋想著,有機會一定要搞點解剖刀,順便打個鋒利適手的刮胡工具。
奉和宮裡,小郡王仍然在裝大小姐,又羞又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早飯都是讓人送進屋的,那架勢好像要在那裡住一輩子,太子麽,神龍見首不見尾,哪都沒看著。
蘇懋不可能開口打聽太子行蹤,一是不禮貌,二是不規矩,他想了想,留了個字條給小郡王,就轉去了北邊荒院。
這裡是暫時的停屍房,宮巷深處,高牆,背陰,有地下儲存室,溫度也低,新死的屍體在這裡不易腐壞,轉移出去也方便。
外間廊下窗側有桌子,水需自己打,茶要自己泡,陽光微風都恰恰好,蘇懋便坐在這裡,整理案件細節。
不知過去多久,門口響起腳步聲。
蘇懋抬頭,並不意外:“你來了。”
“答應查的東西,總要給你,”歸問山從袖子裡掏出厚厚一打卷宗紙,遞過去,“你不在奉和宮,我想應該在這裡。”
蘇懋接過卷宗紙,打開:“講說與案子相關的事,奉和宮不方便。”
隔牆有耳,不知道都會被誰聽到。
不過歸問山能猜到他在這裡,也算對他了解。
歸問山耷拉的眼尾微挑:“我畢竟是從始至終,你最信任的人。”
這話倒不假,這樁案子裡,蘇懋絕對信任,從未懷疑的只有歸問山一個。因他確定這是一樁連環殺人案,而第一樁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當時歸問山就在他身邊,跟他說話,他們可以互相彼此印證,對方沒有作案時間,以及作案動作。
遂他雖看起來總和小郡王混在一處,實則所有調查走訪工作,都在倚重歸問山,而且他相信歸問山本事,此人有這個實力。
就是太監權責難免有限,有些東西查起來會慢一些。
蘇懋指了指對面椅子:“坐。”
歸問山見他表情輕松:“看來是有排除了。”
“還好。”
蘇懋低頭翻著紙頁,裡面是各種搜索收集到的細碎線索,總結起來就是——人物關系,社交網絡。
還有一部分是從都知監擱房間裡搜出來的東西,歸問山隻管搜檢和記錄,至於和案情有沒有關系,需得蘇懋來判斷。
蘇懋看著第一個發現,吊在奉和宮門口的死者王高,和昨夜他們看到,被反綁關在木桶裡欺負的小太監同歲,都是十四,二人是同年,同一批,連住的房間都很近。
“你去問過話了?”
“那小太監傷的不輕,起了高燒,渾渾噩噩,現在還沒清醒,問不出話,遂這紙上沒有,”歸問山解釋道,“但我可以肯定,此二人熟識,且有共同經歷。”
“昨夜發生之事,你我有目共睹,此前去問,都知監一直含含糊糊,無人提及此類事件,然昨夜既被看到,想遮掩也遮掩不了,我尋了個口子,有人挨不住,便說了。”
歸問山垂眸:“說這是都知監傳統,所有小的進去都這樣,拜前頭的人做帶領師父,由師父引導教規矩,說話,做事,挨打,不一而足,基本上無有溫和之言,都很嚴厲……”
蘇懋聽懂了。
都知監太監調,教出來,是要分到各處伺候辦差的,生存環境談不上友好,規矩當然要教,但教帶,並不代表侮辱。
而現在都知監的手段,包括且不限於辱罵,責打,他們會要求犯錯的人舔鞋面,跪地躬身做踩凳,甚至有些你想都想不到的折辱手段,比如昨夜發生的事……
教規矩的‘教導’,慢慢變成打壓,慢慢變成故意為難的功課,宣泄脾氣的渠道,而不想被打壓的人,會想辦法討好諂媚,變成這些打壓者裡的一員,這樣就可以不用挨打,而是打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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