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想去戰場。
當時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包括她母親,說家裡已經沒有人了,她不能再失去女兒,打仗是男人們的事,女兒……即便是薛家女,退縮一次,又能如何?總不會被戳脊梁骨。
薛問歌卻說,國若失,哪還會有家?
當時形勢的確很難,國無武將可用,皇帝眼見的昏聵,若真叫敵軍打開關口,入了京城,所有百姓都會被對方鐵蹄踐踏,哪裡會安全?
蘇懋聽著:“當年殿下不是——”
“這些事,是在孤出征之前。”太子微沉目,連落在眸底的月光都更加沉寂。
蘇懋感覺到了點什麽:“薛問歌……”
太子垂眸,看著杯中酒:“她拜別母親時,說不能承歡膝下,是她不孝,但她姓薛,薛家世代守護疆土,早有祖訓,凡有戰事,別人可懼,可怕,可罵,可逃,唯薛家人不可退。”
“她說世間能為別人家主理中饋,開枝散葉的女子很多,能打仗的女子卻少,如果人生必須要有遺憾,她寧願是——不嫁人。”
“她走了,一去不歸,戰死時,也才二十歲。”
太子將杯中酒灑在地上,良久,才又重新開口:“薛將軍有勇有謀,邊關就是靠她,足足撐了兩年,愣是擋著敵軍,寸步未進,士氣大打折扣,其間還間或治理謠言,鏟除見縫插針混水摸魚的匪幫,居功甚偉。”
這是第二次,太子提及剿匪。
蘇懋沉吟:“所以這西域商圖,很有可能就是薛將軍在剿匪時,順便從匪窩搜出來的東西。”
而匪窩截獲來往商旅,曾經在李家家主出事,地圖遺失時佔了便宜……薛將軍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也未多想,但之後這西域商圖被皇城裡的大人物盯上,不知輾轉到了何處,可能一度接近過皇宮,被這裡的人惦記上了。
太子微頜首:“如今想想,薛將軍的確很容易得到這西域商圖,因為她的去世,邊關再無猛將,敵軍一路南下,入侵京外,這才有了……其後之事,因戰勢過於緊張,她的事暫時被淡忘了,朝野內外後來傳的最多的是孤母后的死,孤的戰績是好是壞,沒有人再提起薛將軍——”
“但若出去問一問,不可能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
蘇懋便問:“薛將軍她……可還有家人?”
太子微搖頭:“她一如自己言行,並未成親生子,一生短暫而又燦爛,她死之後,她的母親沒有撐住,白日吐血而亡,隨後,這個家好像也跟著消失了。”
蘇懋蹙眉:“我方才好像聽殿下提起,薛將軍京城的家裡,還有個身懷六甲的嫂嫂?”
“是,那孩子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有八九歲了,但奇怪的是,薛家人在京城毫無痕跡,”太子沉聲道,“孤曾私底下去尋找過薛家人,薛家雖人丁並不興旺,也有些族人,但好像自薛問歌去世後,薛家就心灰意冷,離開了京城,未留之字片語,更無人知道他們去了何處。”
他有些遺憾,當時一直很忙,直到戰事打完,從失去母后的巨大悲痛中回來,才想起有些人雖低調,別人也不應該忘記,可卻終是晚了一步,沒有找到。
“現在想想,薛家人的消失,也可能有別的原因。”
比如這個西域商圖。
蘇懋沉了眼:“殿下的意思是,西域商圖遭人覬覦,別人可能找到了薛家,逼他們交出來?”
但薛將軍就算有,也是剿匪之獲,她當時那麽忙,心在戰事,怎麽可能一件件翻檢這些東西,又怎麽可能將西域商圖放在心上,巴巴送到京城,讓家人好好保管?
薛將軍自己不知道,薛家人也不知道,給不出,被人有意為難,京城便沒了立足之地……
若真如此,這也太卑鄙了!為了一己之私,置功臣奉獻於不顧,別人守護家國,讓你們有了安平日子過,你們卻恩將仇報,禍害別人家人?
蘇懋咬了唇:“真要是這樣,薛家人也太可憐了,殿下,咱們好好辦案子,將這西域商圖找出來,也找一找薛家人,若還有後人在,殿□□恤一二?”
太子垂眸,點了點頭。
倒沒擔心自己能不能做到。
蘇懋揉了揉臉,長呼一口氣,感覺自己更得為這個案子加油了。
視線滑過太子側臉,對方承著月光,更顯皎潔優雅,君子玉潤,對著這張臉,難免不心浮心躁,今晚怕是睡不好了。
心想反正也睡不著,蘇懋站起來:“我再去停屍房,看看屍骨。”
“好,”太子也站了起來,“孤隨你去。”
蘇懋眨眨眼:“嗯?”
太子:“現在是戌時末刻,你確定你一個人能走?”
蘇懋:……
好吧,這個時間,宮中已下鑰,按規矩不能亂走,會被殿前司逮住問罪的。他當然不會亂走,可他不會武功,就算是知道近道,想抄,也得看看有沒有那個能力吧?
“那殿下帶我去?”
“所以你應該跟孤說什麽?”
“謝謝?”
太子沒說話,也沒動。
蘇懋:“殿下這麽好,大人有大量,一定不會同我計較,是不是?回頭小人一定好好準備謝禮,謝殿下屢次相護!”
“油嘴滑舌。”
太子看著看起來還是沒有愉悅之色,但腳動了。
蘇懋偷偷給自己比了個耶,君子怎麽了,君子也是喜歡聽彩虹屁,喜歡被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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