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懋已經蹲下驗屍。
“死者右側臥,屍斑呈塊狀,俱在右邊肩膀,手臂,大腿,與地面接觸的地方,指壓完全消退,移開複現;屍僵嚴重,全身,角膜輕度渾濁……”
由此可得出兩個結論——
“死者死亡時間在四個時辰內,屍斑痕跡清晰,無有被搬動過的變化,死者應該沒有被移動過,不出意外,這就是第一現場。”
薑玉成心裡一算:“那就是說,他差不多醜時死的?”
蘇懋頜首:“……衣襟領口微硬,有淺白線痕,死者生前出了很多汗,面有黃疸,眼眶微陷,嘴唇乾燥,口唇和指甲皆有輕微發紺。”
“我聽說嚇死的都這樣,喘不過氣,嘴唇發青。”
薑玉成看了眼桌上佛像:“你說這孫守勤是不是害怕了,才請了尊佛供在桌上?”他扇子遮唇,示意蘇懋往門邊瞧,“那門邊還藏著木棒呢,沒準就是做了虧心事,知道別人要回來尋仇,一直防著呢,可惜時也命也,還是沒逃過。”
有了蘇內侍這大寶貝,他和外頭那群人是知道了,根本沒什麽鬼拍門,就是有人裝神弄鬼故意嚇人,可孫守勤不知道啊,遇到這種事怎會不慌不怕?
蘇懋卻搖了頭:“害怕確然有,請佛未必。”
薑玉成搖扇子:“怎麽說?”
“小郡王仔細看供桌,”蘇懋指著佛像,“若是情急之下請佛鎮宅,佛像該是怎樣的佛像,供桌該是怎樣的供桌?”
“那必是精心準備,擦洗乾淨……”
說著,薑玉成聲音就低了下去,桌子和佛像乾乾淨淨,一點都不髒,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供桌髒是不髒,但明顯用了很多年,木頭縫隙裡有陳舊黑痕,這不是你愛乾淨,用心擦洗就能擦得掉的。
還有佛像,顯然用軟帕子小心清理過灰塵,可能日日不輟,同樣仔細看,也會發現佛像頭頂肉髻的雕刻紋路裡,也有陳舊黑痕,同樣不是愛乾淨就能擦洗得掉的,一點也不新。
再看桌上供品,蔬果糕點,白肉帶酒,哪一樣對小太監來說,都不易得,死者明顯用了心。
薑玉成扇柄懟著掌心:“——死者有禮佛習慣?”
“死亡四個時辰內,供桌上白肉未變質,可見呈上去時是非常新鮮的;屋內八仙桌上,有一碟未吃完的點心,沒有異味,但顏色已不新鮮,若我猜的沒錯——所有供桌上這些供品,稍後會變成死者的吃食,他要先敬佛,然後是自己。”
所以,當然,蘇懋頜首:“死者不僅僅有理佛習慣,還非常虔誠。”
薑玉成跟著點頭:“也是,他這都被鬼拍門兩三天了,想做什麽也來不及啊。”
“我剛才就想問,”蘇懋看小郡王,“此事既已持續兩三日,小道消息神神秘秘的遍地都是,為何並未透露孫守勤的名字?”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薑玉成搖著扇子,一臉到小爺表演了的驕傲:“這宮裡頭的人從上到下,都講究一個體面,孫守勤雖然遭了‘鬼拍門’,不是還沒死麽?他沒出事之前,別人就算聽到了,也不好直接把他名字透出去,不然被找事了怎麽辦?孫守勤又不是隨便可以欺負的小太監,或許以前是,但他現在有了前程,馬上就要去西邊了,小太監們誰敢惹?”
“再瞧他這房間位置,在最裡邊,真正能看到的無非一二鄰居,道聽途說的只會瞎編內容,不會編名字,遂這動靜瞧著是大,實則沒人會說,最多鄰居在辦差時偶遇孫守勤時,下意識離遠點,眼神不敢正視,這才兩三日,還真來不及發生更多。”
“再說,這幾天外頭不是有更新鮮刺激的事?”薑玉成扇子掩面,眼角曖昧,“奉和宮的新寵跟門正鬥法呢,不夠他們嚼舌頭的?”
蘇懋:……
他穩重轉移話題方向:“現在呢,可能有鄰居願意給口供?”
薑玉成收了扇子:“那必然啊!現在人都死了,還有什麽可隱晦的,不說話,是想引火燒身,讓別人懷疑自己麽?”
他‘哦’了一聲:“你想問話是不是,等著,我馬上給你叫人進來!”
很快,房門口多了一個人,說是住在隔壁的鄰居。
蘇懋就問他:“昨晚天黑到現在,你在何處?可有見過誰進過死者房間?”
小太監很老實:“昨日申時中,我差事就辦完了,回了房間,因天氣燥熱,我一直開著門,如若有人經過,我定會看見,但都沒有。”
蘇懋:“死者什麽時候回來的?”
“天剛黑的時候。”
“此後‘鬼拍門’,他可有動靜?”
“好像……開了次門?但好像也只有一次,也沒聽見有別人的腳步聲。”
“你確定只有一次?”
“差不多能確定吧……他的門壞了,只要開合,動靜都很大,傍晚過後,我只聽到這聲音兩回,一次是他回來,一次是鬼拍門很久後,他應該是嚇的不行開門看看?不過後半夜我睡著了,就不知道了……”
蘇懋問完,就讓小太監下去了。
薑玉成觀察他神色,狐疑開口:“你又有所得了?”
蘇懋還真點了頭:“此前我曾在外與孫守勤偶遇,淺聊了兩句,他給我的印象很愛乾淨,很從容,也很機敏,加之今日觀察了解,我感覺此人膽大心細,謹慎有加,‘鬼拍門’來的突然,他可能會受到驚嚇,但兩三天,不足以讓他的認知系統崩潰,他絕對不是嚇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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