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本來認為,這一次也與之前他所體會過的穿牆而過沒什麽兩樣,直到林雲雨的手在中途忽然消失。
本來應該拉著他的手一起從牆壁離開的林雲雨,忽然間不知所蹤,而池翊音被卡在牆壁中間,來自磚石的壓力瞬間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像是要把他埋葬在此。
更糟糕的是,與此同時,池翊音發覺,自己與林雲雨之間的聯系……
斷了。
像是崩斷的繩索,最不應該斷開的來自靈魂力量上的聯系,此時毫無預兆的斷開,消失得悄無聲息。
池翊音本來放空的平靜,也因此而被打斷,不得不面對著自己此刻的困境。
氧氣被擠壓,五髒六腑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攥成一團。
沒有體會過窒息的痛苦,沒有在逐漸凝固乾涸的水泥裡等待死亡的人,不會知道這到底是怎樣一種恐怖的體驗。
足以令任何人瘋狂,拚命祈禱著立刻死亡,任何能讓他們逃過這恐怖折磨的方法,對他們來說都是神的恩賜。
但就在這時,一隻修長的手掌,忽然拍在了池翊音的後背上。
這股不由分說的強大力量,立刻將池翊音推了出去,順利從牆壁內脫身。
當重新感受到空氣的時候,池翊音忍不住睜開眼,看向自己眼前。
即便他早就知道,小巷中是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
但是來自身軀的不安本能,在讓他用眼睛確認自己的安全。
可也就是這一眼,讓池翊音徹底愣在了原地。
這是……
這是不可被接受的災難景象。
與現實無異的街道出現在池翊音眼前,但是卻不是他印象中的平和,而是家家戶戶傳來著驚叫哭喊聲,街道上一片混亂嘈雜,停在路邊的汽車都被砸得不成樣子,粉碎的車窗顆粒散落在街面上,地面上還有不少遺留的血跡。
一灘覆蓋一灘,層層疊疊。
有的已經乾涸,有的還在流淌。
有人衝進路邊的房子,隨即行色匆匆的拎著沉重袋子離開,也有人拿著武器站在房子前面,大聲呼喝驅趕著心懷不軌的歹徒。
所有的街道和人家,都是一樣的混亂。
像是再也沒有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被拽入了黑暗的地獄。
搶劫,殺人,放火,毆打……
遠處濃煙滾滾,爆炸聲忽然傳來,隨即波紋蕩開,火焰吞噬了整個城市。
池翊音的視角也在逐漸拉高,從著眼於某一戶,到俯瞰整個世界。
好像他就是天空本身。
而世界,在毀滅。
蘑菇雲炸開,火山爆發,久久不曾熄滅的山火波及蔓延數月不停,持續半年不曾有片刻停歇的暴雨淹沒了城市,海面波濤洶湧,怒浪拍擊著最後吞沒沿海的城市……
在這個高度,看不見人。
所有的一切都小得像是袖珍可愛的玩具,好像成年人在看著地板上散落的火車房屋玩具。
池翊音第一次感覺到,在高聳蒼穹之上,距離死亡足夠遠之後,所有對於死亡的感知也都變得遲鈍,甚至驚不起一絲波瀾。
他不會知道那些驚呼慟哭的人有怎樣的過往,身邊是否也有親朋好友,也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一切都在下降的感知中變得冷漠。
只有一點是真實被確認的——這是世界的浩劫,所有已知或未知的災難都在同時上演。
而痛苦著的人們,在被屠戮。
被自然,或同類。
池翊音被這意料之外的感知震驚在原地,尤其是他在這“現實”之中,還看到了自己畢業的大學,看到了與自己合作的出版社,還有他暫時空置的公寓。
只不過,這些地點同樣變得一團混亂,到處都是奔跑逃命的人們,以及趁亂打劫作惡的人。
——如果一切束縛消失,一切被實行的罪惡都不被束縛責備,人會惡到什麽程度?
大部分的善良都是在約束之下的善良,只不過是考慮到約束與後果之後,做出的利己思考。
沒有純然善意的人,也沒有全部惡意的。大多數都只不過是隨著環境而變化,而當環境惡化……
就會如池翊音所看到的。
像是再一次從文明社會,退行到了原始叢林。
所有的情緒都被不加掩飾的表達,人們的屍體橫倒街面,鮮血蔓延在大地上,泥土鮮紅。
洪水還未到來,人們卻已經死在了彼此的手中。
池翊音的眼神複雜,他動了動唇瓣,卻什麽都沒有說。
也沒有做。
像是人類被要求不許對其他種族的存亡出手一樣。
良久,池翊音忽然想起曾經黎司君說過的話。
‘毀滅世界的從來不是神,而是人自己。’
顧希朝也說過相似的話。
‘地獄裡沒有惡魔,只有人。是人的惡意,將原本可以成為天堂的小鎮,變成了地獄。’
是……
池翊音垂眸看向下方的傾軋爭鬥的場面,輕淺悠長的歎息。
是,人啊。
當這個念頭從他腦海中劃過時,他忽然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猛地從高處墜落,穿過雲層直擊向大地,白霧和狂風吹得他睜不開眼,但耳邊的聲音卻清晰。
【幸存者池翊音,您已成功觸發任務“喪鍾之城”,期待您成功讓鍾聲停止,遏製一切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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