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曾經天真的以為, 父母和睦善良的家庭, 吵鬧友愛的哥哥與妹妹, 是呼吸一樣的自然,像空氣那樣,天然便存在於他的身邊。
不需要他每時每刻去掛念, 他們也會始終在那裡。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當他失去這一切……
顧希朝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喟歎般抬首,看向落地窗外的雪山。
陽光燦爛, 卻半點溫度也無,暖不了他的靈魂和肉身。
毛毯下的腿腳, 依舊冰冷而沒有知覺, 好像還殘留著當年那場大雪的寒冷。
沁入骨髓,擺脫不掉。
曾經以為再尋常不過的東西, 一朝失去,卻連入夢都已經是奢望。
腦海中一張張笑臉上迸濺了鮮血,樂呵呵笑著的父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 只剩下寫滿驚慌的臉。
他們拚命伸出手,想要把孩子們擋在身後, 用自己的肉體凡軀阻擋死亡臨近的腳步。
妹妹懷裡的小熊掉在地上,哇哇大哭。哥哥慌亂的握住他的肩膀,在天翻地覆的視野中可靠極了。
哥哥說,你不要出聲,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不要出來。
年幼懵懂的顧希朝照做了。
他以為哥哥在和他玩捉迷藏。
等哥哥找到他,他就可以再一次從櫃子下面走出來,和哥哥妹妹一起玩耍。
像以往的每一天那樣。
可是,那一次,一切都變了。
他的哥哥,沒能來找他。父母,妹妹……他所看到的,只剩下一地流淌的血液。
“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過他們了。”
顧希朝輕聲淺歎,笑道:“人真是古怪的東西,擁有時不曾珍惜,失去後,卻又要苦苦追索。可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你大概會對此深有感觸吧,黎?即便你從無親人朋友——失去卻無法阻止,你的苦痛,也曾來源於此吧。”
“雖然我們的感受並不一致,但最根本的痛苦,卻是殊途同歸。只不過我失去的是親人,你失去的,卻是希望。”
即便身邊只有空氣,顧希朝卻依舊在說著。
就像是他知道,他想要與之對話的那人,即便不曾有實體存在於此處,也能聽到他的聲音。
當年幼的顧希朝在醫院裡睜開眼,起先,他並未意識到什麽叫失去,什麽叫死亡。
父母上班不在家的時候,哥哥妹妹去上學的時候,他也一樣看不到他們。
可後來,當他下意識的哭著喊媽媽,卻沒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張開等他。
當他看到妹妹最喜歡吃的糖,笑著回身喊妹妹,身邊卻只有空氣。當他被年長的孩子欺負,習慣性哭著喊哥哥,卻再也不會有人衝到他身前……
失去的痛苦,從生命每一秒鍾的日常裡滲透出來,天羅地網的絲線抓住他,不肯放他離去。
他推開門,家裡卻只剩下夕陽下孤零零的倒影,鍾表滴答,卻只有滿室安靜。即便睡去再睜眼,也不會有人來溫柔的叫他起床,父親也不會爽朗大笑著喊他吃飯。
好像他已經被整個世界拋棄遺忘,就算他死在這四四方方的房間裡,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沒有人關心他的生活,甚至生死。
他惶惶然推開每一間臥室,去廚房和陽台試圖尋找哪怕一個身影,害怕到渾身發抖……但是,再也不會有人真切的愛他,心疼他的痛苦。
只是地獄,卻沒有可以逃離的方法。
“所以,我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顧希朝扯了扯唇瓣,他注視著雪山的方向,輕笑起來:“若此為地獄,我為厲鬼……當有人,與我共享這苦痛。”
“他們不可以原諒自己——殺人者,怎麽能比失去了一切的人,過得還要好呢?”
顧希朝的眼睫不斷顫抖,最終還是閉了眼,金絲眼鏡下的一雙眼眸斂盡了鋒利,只剩下平和的風霜滄桑。
“這世界不給我的東西,那我便自己來拿。”
“黎,我討厭這個世界,更憎惡你。可我最恨的……”
最後一聲歎息消失在空蕩蕩的客廳中。
陽光落下,但一切再無蹤跡。
……
京茶在池翊音發現地板暗格的時候,就本能的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雖然不喜歡搜集情報,分析信息這種枯燥又需要耐心的工作,但他經歷過的戰鬥次數遠在遊戲場幾乎所有玩家之上,對危險和異常的察覺,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與戰鬥姿勢一並成為了他的肌肉記憶。
池翊音在看著暗格裡的東西時,京茶卻在一直注視著他,思維早就已經從副本本身跑神到了池翊音身上。
他與“情報之王”紅鳥,是搭檔關系。
在從上一個副本脫離之後,他與紅鳥匯合的第一件事,便是讓紅鳥去查所有有關池翊音的線索。
遊戲場內的玩家並非憑空出現,他們都是在現實中死亡或被詛咒之人。
現實已經沒有他們的位置,現實排斥他們。
可遊戲場卻寬仁的接納了他們。
不管此前是何種身份地位職業,在這裡,生命實現了真正的平等——死亡面前的平等,脆弱又痛苦。
就算池翊音是新人,在遊戲場裡留下的線索幾乎等同於無,但他在現實,卻必定會有蛛絲馬跡的存留。
京茶不相信池翊音這樣的人物,會在現實籍籍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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