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識逐漸從深海中重新浮起,脫離了精神高度集中的寫作狀態。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定了定神,纖細的手指執筆,堅定的寫下最後一句話。
【我選擇世界與真理】
瘦金字體鐵畫銀鉤,即便是少年的形態,筆下的力度卻依舊沒有半分虛弱,落筆入木三分,像是手中的不是尋常的筆記本。
而是現實本身。
池翊音眸光逐漸和緩,他抿了抿唇,然後抬眸向前看去。
他寫了多久,黎司君就在身邊陪伴了他多久,黃金神殿中的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而黎司君抱著他,他的重量似乎如空氣般輕松,沒有讓黎司君的神色有任何改變,看不出半點疲憊。
“寫完了?”
黎司君在池翊音身周氣息改變的一瞬間,就已經注意到了。
他好奇的看向池翊音手中墨跡未乾的新書,磁性的聲線下藏著吟吟淺笑:“你到底寫了什麽,讓神殿也發生了改變?”
池翊音微蹙眉頭:“什麽?”
黎司君隨意的朝前一指,道:“在你書寫的時候,黃金神殿乃至於這整個世界,都在慢慢發生改變——你沒有感受到大地在顫抖嗎?”
池翊音聞言愕然,連忙向周圍的金漆高柱看去。
因為有身下黎司君的緩衝,隔絕了他對於大地的感知。黎司君穩穩的抱著他,甚至讓他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大地劇烈顫抖的搖晃。
直到現在刻意的關注下,池翊音這才發現,原來整個神殿都在晃動,牆壁開裂的聲音回蕩在穹頂之中,像是末日將要降臨般可怖。
而就在池翊音將最後一句話寫完的瞬間,醞釀許久的力量終於猛然爆發,聲勢浩大的撲面而來。
池翊音看到,他周圍的地面一寸寸崩塌,血河變成了奔流的瀑布,無數屍骸墜落向下方的深淵,黃金也隨之墜落,在不知深度的黑暗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只有黎司君站立的這一小塊土地,像是得神庇佑,依舊安然穩固。
身材修長的男人抱著少年,神情平靜的看著世界崩塌在他眼前,沒有任何驚慌或恐懼。
那並不是因為無知的無畏,而是歷盡千帆後的習以為常,好像對他而言,相似的場面已經看到過無數回,即便曾經有所觸動,現在也已經習慣到漠然。
池翊音握著筆記本的手掌漸漸用力,而他不及青年時平靜鋒利卻足夠漂亮的眉眼間,也慢慢洇染上笑意。
不同於黎司君的不明所以,池翊音是知道眼前這一切的成因的。
——是他導致的。
不,嚴格來說,是他手掌下的這本書,讓虛假的記憶有了崩塌的可能性。
從親眼看著池旒離開之後,池翊音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離開記憶。
只要有風,就意味著有出口。
池旒的順利離開甚至隨心所欲改變記憶世界的模樣,讓池翊音意識到,這份美好卻虛假的記憶世界,是可以被改變和突破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怎麽才能做到這一點。
無論是池翊音曾經住過的房間,還是作為黎司君記憶的黃金神殿,都無法再為池翊音提供更多可以利用的線索,所以他乾脆選擇用自己的筆破局。
——所有被他成功書寫的,都將成為他的力量。
如果咖啡館有異常,那就以咖啡館為載體,反向攻破副本效果構造的虛假。
池翊音是這樣想的,也這樣做到了。
他逆推副本效果,讓所有虛假的幸福,都變成傳說中令人畏懼卻沒有實際危險的大霧。在他書寫過程中產生的地震,實際上也正是他以筆下的現實痛苦中和了虛假,讓建造起眼前世界的地基開始動搖。
乃至崩塌。
一筆破萬鈞。
最後一句話,池翊音堅定的決心,徹底突破了副本展現給他們看的記憶,使得虛假在褪去,現實重新覆蓋。
池翊音已經眼尖的看到了深淵之下的景色,模糊露出來的牆角像是咖啡館的牆紙紋樣。
從幸福中墜落並不是前往地獄,而是回到現實。
他做出了推論,便一手撐著黎司君的肩膀就要跳下來。
黎司君錯愕,眼疾手快的反手將他扣回了自己懷裡:“你在做什麽?”
池翊音挑了挑眉:“你該不會覺得,我是要自殺吧?放心,就算遭遇全世界最深重的苦難,我也不會選擇那種死法。”
他指了指兩人腳下的深淵,道:“看過《愛麗絲夢遊仙境》?只不過我們現在是反著來的,只要跳進兔子洞,我們就能回到副本了,落點大概率是咖啡館。”
黎司君眼帶興味的問:“小概率呢?”
池翊音禮節性微笑:“死亡。”
黎司君:……
嗯,果然就算是變小了,池翊音還是自己印象中的池翊音,半點沒變。
“怎麽,你不敢賭?”
池翊音笑眯眯的問:“懦夫?”
少年笑起來的時候,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像是流轉著日月星辰,被他注視著的人恍惚有種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錯覺,好像對他而言,只有自己最重要。
耳邊只能聽到他的聲音,眼中只有他的倒影,神魂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無論少年想要什麽,只要他笑一笑,國王也會將自己的冠冕雙手奉上。
黎司君愣了下,隨即無奈的笑道:“激將法對我沒有用,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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