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宗闕看向他應道。
“叔華曾與公子樾有過數面之緣。”叔華對上他的視線道,“感慕其君子品行,相交為友,卻不想再見時已是天人永隔。”
宗闕看著他的神色並未言語。
叔華已察覺他是寡言之人,收斂了哀思道:“先生在此等候,想必已知道叔華的身份和來意。”
“不見一面,你會一直找。”宗闕看向了窗外的月色開口道,“我拒絕。”
話語沒有任何轉還,直接撞到了叔華的面前,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所識之人甚多,從未見過如此直白和乾脆明了的說話方式,跟這樣的人不能拐彎抹角:“叔華可否詢問原因?”
“兔死狗烹,公子紓一定會做這樣的事。”宗闕回眸直視著他道,“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叔華直視他的雙眸,心臟微縮,呼吸已屏住,良久無法開口。
君王的殺伐果斷公子紓從來不缺,想要一統天下,絕不容許絲毫的猶豫,也決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曾經能助他登臨至尊之位的人,一旦被別人招攬,自然也有助他人謀奪天下的能力。
正是因為自己見識過謀士的計謀有多麽厲害,才知道若一旦為敵有多麽不可防范。
“事無絕對。”叔華沉默了許久說道。
“你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宗闕看著他道。
“為君王者或許最開始皆是仁慈的,可一旦登上王位,心就會變。”叔華沉吟道,“公子樾曾經仁愛天下,但即便是他這樣的人,一旦嘗到了萬人之上權力的味道,同樣不會讓能動搖他位置的人存活於世,先生輔佐他時,難道不忌憚?”
“所以他死了,死在了他尚且禮賢下士的時候。”宗闕提起茶壺將叔華面前的茶碗倒滿道,“公子紓也想試試嗎?”
叔華看著面前幾乎要溢出來的茶,呼吸平複,站起了身來:“先生真是狠人。”
“天下能人異士很多,不接受招募者也很多。”宗闕抬眸看著他道,“我與公子樾之事一旦公布天下,將無人敢用我,讓你家公子不要再來打擾我。”
“叔華定將轉達。”叔華行禮,余光掃過他頸後的奴隸印記,開門走了出去。
對方敢將奴隸印記暴露,就是將把柄遞到了他們的手上,這是一種讓步,也是一種警告。
彼此各退一步,若是敢犯雷池,拚上性命也是要讓人陪葬的。
畢竟奴隸從打上烙印的那一刻開始就是沒有家人的,無所顧忌之人最可怕。
“公子。”小童在外行禮。
“走吧。”叔華下了樓梯,在月光中上了馬車。
可惜了,可惜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公子樾,他引以為生死之交的人,卻讓他為了兩國邦交而赴死,只怕他在死時都在感激這位生死之交出的主意。
“公子,沒談成嗎?”小童看著他的面色詢問道。
“嗯。”叔華輕歎,“這個人會噬主。”
“可公子不是說,他曾經為了公子樾能夠死裡逃生,而親自引開了霖國的追兵嗎?”小童問道。
叔華眸色微凝,手指放在頰邊輕輕摩挲:“確實……”
若說他為了取信於公子樾,為了日後能夠擺脫奴隸身份,此時也該接受他的招募,他做這麽多,真的只是為了讓公子樾滿懷感激的死去嗎?
以一個奴隸的身份,讓一個名滿天下的公子滿懷感激的死去,的確能夠滿足心底的一些惡念,但那樣的人不該是那樣平靜無波的狀態。
如果是隱藏的極深,那他接下來又會做什麽?
這六國之事,終究不能全盤在握。
“來人,幫我盯著闕所居的地方,看著他何時離開。”叔華思緒一閃,靠在了窗邊說道。
“是。”侍衛勒馬退後,趕回了原來的地方。
只是馬蹄聲在深夜中來回輾轉,在叔華下了馬車時,匆匆趕去的侍衛稟報道:“公子,闕已經離開了。”
“一個人?”叔華問道。
“是,驛站的人說是一個人。”侍衛抬頭問道,“公子,是有何不對嗎?”
“罷了,下去吧。”叔華擺手。
他心中還有很多疑問猜測,但闕一旦離開,再想找到他的蹤跡難上加難,如今只等公子樾下葬之事完成,他便會前往魯國。
這一局棋雖被公子樾身死之事毀了大半,但大計未成,步伐便不能停下。
即便真有兔死狗烹的那一日,他也已經功德圓滿。
公子樾停靈三日下葬,儀容整理,棺材釘入極長的釘,送入王陵,封鎖地宮,各國使臣離開,一切塵埃落定。
駿馬疾馳在鄉野之間,在一間極簡陋的茅草屋前停了下來。
宗闕下馬的時候,屋門已從其中打開,拉著門的人低頭彎腰走了出來,手指遮掩住略微刺目的陽光,露出了雅清的笑意。
“消息傳到了。”宗闕將馬拴好道。
“多謝你走一趟。”公子樾近前,看著面前的人道,“一路可曾遇到什麽危險?”
“沒有。”宗闕從腰帶中抽出一塊布帛交給了他,“你母后的信。”
唯一的兒子身死,母親很有可能隨之而去,計劃是計劃,傷到了親人面前的人會悔恨終身。
“多謝。”公子樾展開布帛,其中只有八字。
母后無恙,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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