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他眉頭微擰:“應我聞呢?”
普天之下,怕是也只有他敢喚新帝的名諱。
太監總管眼神閃了閃,諂媚一笑:“陛下這不是政務繁忙,但是惦記著殿下您還未用午膳,故而命奴才——”
陸雪擁轉頭冷冷地看著他,“我說,應我聞在哪?”
太監總管被他冰冷的眼睛嚇醒了神,終於明白這位歷朝歷代絕無僅有的男後與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位后宮嬪妃都不一樣。
那雙眼睛比天上明月還要冰冷,就算是帝王尊嚴也不曾被他看進眼中。
王總管是新提拔上來的禦前總管,先前只聽說過如今的帝後曾經是一對冤家,而陛下為了皇后不但允許他攝政,甚至帝後共住一宮,免了所有的行禮,予取予求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他自持宮人老人的身份,看過無數被帝王鍾愛盛寵的妃子最後都逃不過紅顏未老恩先斷,更何況這位皇后還是一位男子,注定無法生育皇子,並不以為然。
可終究是在宮裡呆久了,被功利權勢腐蝕了心智,便也瞧不見那在皇宮不曾存在過的一心一意。
而剛剛不過是對視一眼,王總管恍若當頭一棒,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那樣的眼神哪裡是恃寵而驕的皇后,分明就是掌控朝政的權臣。
即便身處后宮,談笑間便可生殺予奪。
王總管跪在地上,顫抖著身子道:“除了中途命奴才來碎雪殿為殿下送午膳,陛下今早進了養心殿後便一直未曾出來,也不準任何人打擾,所以奴才實在不知如何回答,還請殿下恕罪!”
“我去看看。”陸雪擁起身,淡聲吩咐,“午膳一並帶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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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養心殿內。
“應我聞!我與你身上流著一樣的血,我們才是一家人!你逼宮篡位之事朕不與你計較,畢竟這江山本就是應家的,可是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封陸雪擁為皇后也就罷了,竟還讓他攝政!這皇位你是不想要了嗎?!”
應昭這段時日被幽禁於這所他汲汲營營大半生的宮殿裡,從來往的宮人口中得知了這段時日皇宮裡發生的事,簡直要被應我聞氣死。
再這樣下去,說不準明日這江山就要姓陸了!
不遠處,男人一襲玄色龍袍,姿態懶散地倚靠在軟塌上削蘋果。
“啊,你提醒了朕。”他眼睛一亮,笑嘻嘻道:“朕正愁著過幾日朕的生辰該用什麽哄騙陸小雪送禮物給朕,這皇位不就正正好麽?”
“混帳……混帳!!你怎敢拿祖宗百年基業當做兒戲?!”
應昭心中怒火翻湧,但這具破敗的身體顯然承受不住他的怒火,先一步敗下陣來。
那雙蒼白的手扶著床榻邊緣的扶欄,幾乎要將肺都咳出來。
他抬頭赤紅著渾濁的眼,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步一步走近。
“這老祖宗死了這麽多年,怕是棺柩裡都只剩一捧土,能耐我何?當然,你也離這日不遠了。”應我聞咬了口蘋果,又被酸得眯起了眼睛。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狼狽不堪已是強弩之末的父親,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其實我一開始恨毒了你與母后,將我生下來卻又將我當做畜生折磨,年少時我總覺得自己本就不該活在這世間。我向你懇求過那麽多次,叫了你那麽多聲父皇,你一次都沒有回頭看過籠子裡的我一眼。”
“一次都沒有。”
那時他便明白,世間無人會愛他。
應我聞無悲無喜,像是說著旁人的故事。
“但我後來又不那麽恨了,畢竟若不是你和沈如,我便遇不見陸雪擁。”
他蹲下身,笑吟吟地看著應昭喘著粗氣的模樣,“所以為了感謝你們讓我能此生有幸和陸雪擁在一起,今日我特意來送你最後一程,免得你風光了一世,到頭來竟無人送終,多可憐啊。”
歷數大梁歷代皇帝,各有各的瘋,卻無一不是無情帝王家,所謂子嗣在他們眼中不過是用來延續霸業的工具。
就像是物極必反,偏偏出了應我聞這麽一個癡情種。
一切皆是報應。
應我聞欣賞了片刻他憤怒卻又無能為力的模樣,轉身漠然踏出了養心殿。
而就在踏出殿門的瞬間,身後便傳來小太監顫抖的聲音。
“陛下,太上皇……駕崩了。”
應我聞佇立在養心殿外,眸光穿過殿前的海棠樹,仿佛又瞧見了年幼的自己僥幸從牢籠裡逃脫,一路跌跌撞撞跑到養心殿外,懇求應昭救他。
然而他來的時間不湊巧,衝撞了寢殿中正在與齊貴妃親昵的梁帝。
他至今還記得,自己滿身傷痕闖入,隻瞧見嬌豔的貴妃倚在帝王懷中,輕笑道:“喲,二皇子這是怎的了?莫不是又闖了禍怕被皇后姐姐關禁閉,所以特意來搬救兵了?”
而他的父皇聞言更是對他滿身痕跡視而不見,不悅地叱責他身為皇子毫無皇家風范,要他速速回宮對沈如認錯。
從那一日後,沈如便變本加厲,而他終於明白,無人會救他,除了他自己。
沈如自沈家被滅門後便成了瘋子,那他就變得更瘋。
果然,他從親愛的母后眼睛裡瞧見了恐懼,他竟從那樣恐懼的眼神中嘗到一絲詭異的愉悅。
甚至往後的每一日,他都過得愈發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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