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不語,亦避開了男人的目光。
應不識又自顧自道:“你別殺我好不好,下個月我已經準備好……”
“已經準備好要封我為後了對麽?”
男人愣了愣:“你怎麽知道?”
他說著又小聲補充了一句,“不是封後,是成親,我……我想再與成一次親。”
“從周升的態度不難判斷,他為了討好我,特意告知我下月十五是個好日子,讓我提前準備著。”而陸雪擁用白玉簪傳遞出去的消息,亦是這個。
北蠻封後,與大梁一樣,都要去天壇,接受萬名朝拜。
試問若他真是應我聞,身為大梁天子,如何會執意在北蠻再封他為後?
他們一個在演戲,一個在裝傻,分明都該知曉,總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而在此之前,應我聞有耶律彌光透露的王城防衛圖,西北軍假扮成的商隊早已潛伏在各處。
下月十五,他便能與應我聞一起回家了。
陸雪擁回過神,眼前的男人已經由於藥力昏沉地睡過去,那藥畢竟不比血蠱,能讓男人放下戒心回答所有問題已是不易,他並不認為自己擁有一句話便讓應不識自我了斷的能力。
若是真有,為何對方寧願冒著被他恨上的風險也要對他種下血蠱?難道有什麽是比性命還重要?
他並不想和討厭的人共處一室,目光卻又不自覺被男人手腕處發著光的手環吸引。
他鬼使神差探出手,指腹在觸摸到手環的瞬間,眼前的一切倏然旋轉起來,連靈魂都好似被抽出。
……
待腦袋再次清醒,陸雪擁隻覺著自己被困在一具冰冷的屍體中,他的知覺依舊存在,卻無法動彈,亦無法睜開眼睛。
他感覺自己被一個人背在背上,男人的背很寬闊,也很暖和,恰好能驅散渾身揮之不去的嚴寒。
哪怕這是一具屍體,對方依舊背得很穩,好似背上的人只是睡著了,怕將他驚醒。
陸雪擁嘗試數次皆無法動彈,隻得安分地做一具屍體。
刮過側臉的寒風隱隱熟悉,令他想到了那天他從琅風崖上一躍而下,風刃無情剮蹭臉頰。
不知走了多久,陸雪擁終於聽見了嘈雜的煙火氣息,鼻尖縈繞著長安街上點香鋪傳來桂花香氣。
又是一炷香過去,背著他的男人終於停下了腳步。
“杜若,救他。”男人許是太久未曾說話,嗓音格外嘶啞。
短短一句話,足以讓陸雪擁認出這是誰。
“我鬼醫的規矩是隻救美人,但是不是一個已經死透了的美人,懂了嗎?!”鬼醫的聲音如他記憶中那般怎怎呼呼。
“他沒死,我能感覺到。”
“……”鬼醫無奈歎氣,“應我聞,我不管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反正我話擺在這裡,人肯定是救不回來了,我最多也就耗盡宣王府裡你這些年尋來的奇珍異寶保他肉身不滅。”
“……”
寂靜良久,陸雪擁被應我聞抱著懷中,他感受著男人的指腹撫摸過那塊即將腐爛的手背皮膚,低聲說了一句:“好。”
然後他每日都會在一個盛滿了各種藥草的木桶中浸泡上兩個時辰。
那藥水比他修煉的極寒心法還要冷得刺骨,陸雪擁每每難以忍受時,應我聞便會隨之跨進桶中,抱著他喃喃自語,亦恰到好處為他驅散了嚴寒。
“陸小雪,我都這樣輕薄你了,為何還不醒來打我罵我呢?”
“為什麽不等我回來?我已經很快趕回了,卻還是晚了一點點,只差一點點我就可以保護你了。”
“其實……我最喜歡你了,之前欺負你和你作對只是怕你忘記我,你理理我好不好啊?”
“沒關系的,我今日已經和應昭請旨前往迦南關應敵,孟浮屠為了陪伴在江上柳那個賤人身邊,明知邊關被犯,卻置西北軍於不顧,但這樣正好便宜了我,我會搶走他的兵權,然後將屬於你的東西全部奪回來。”
“到那時,你消了氣,肯定就會醒過來了。”
陸雪擁再次試圖睜開眼睛,他隱隱猜到這或許才是真正的前世,而不是應我聞口中不痛不癢被一筆帶過的回憶。
但他依舊什麽都做不了。
大軍出發的那日,他被應我聞抱在胸膛前,二人共騎一匹馬。
鬼醫亦被男人帶去了邊關,因為要隨時為他的屍體調配藥浴,以免腐化。
只花了半年時間,應我聞便從迦南關打到了北蠻王城。
而他在邊關半年,卻未曾沾染到半點風沙。
回京的前夕,他如往常一般被男人抱在懷中,耳邊是難掩興奮的喃喃自語。
“陸雪擁,再等一等,等我為你報了仇,很快你就會醒了對不對?”
陸雪擁倒是想睜開眼睛看一看前世的他,卻無可奈何,只能任由應我聞在瘋魔的路上漸行漸遠。
班師回朝那日,他雖瞧不見滿宮的屍體堆疊,卻能聽見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應我聞!你以為這樣做就算為他報仇了嗎?哈哈哈哈,沒用的,他已經死了!他是自己跳下琅風崖的!”陸雪擁聽見江上柳歇斯底裡道:“了結自己性命的人,便是到了地獄裡,也永世不得超生!”
男人不動聲色收緊了抱住他的臂膀,淡聲道:“把他丟進去。”
老虎的低吼伴隨著江上柳慘絕人寰的崩潰尖叫傳入耳內,陸雪擁卻並未有半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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