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盯了宋帝王的面具片刻,去到他面前,嘗試著做了一個早就想做的舉動——
將那礙眼的面具摘下來。
明月的動作做得很快,絲毫不拖泥帶水。
然而在指尖觸及到面具的那一瞬, 他的手腕即刻被扣住。
借著握住明月手腕的動作, 宋帝王順勢坐直了,開口的時候聲音很沉。“做什麽?”
“看看你而已。怎麽, 不讓?”
明月不但不退,反而彎下腰, 更逼近了一步。
他近距離俯視著那張青銅面具, 就好像想透過面具看清被藏起來的那張臉的具體模樣,以及那張臉上的所有表情。
“不想讓我看?
“閻王為什麽非要戴面具?
“難道你長得青面獠牙, 是個醜八怪?”
余欽並沒有回答明月的話。
但明月能感到手腕上的力道松了。
就好像余欽在默許什麽似的。
明月淡淡一笑, 掙脫開余欽的手, 總算把那張面具摘了下來。
以非常近的距離,兩雙眼睛猝不及防地對視了。
明月注視著那雙眼睛良久,雙眸開始上下轉動著,似乎是在從上到下、再自下而上地仔細打量余欽的模樣。
之後他嚴肅著表情略偏了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余欽淺淺皺了眉,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兩人過於近了,當即伸手將明月推開,人跟著從椅子上站起來。
“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他開口問,語氣顯得很冷硬。
這句話讓那絲若有若無的曖昧立刻遁入無形。
盡管兩個人當時或許都沒有感覺到那點曖昧。
此時此刻,宴會廳上,燈火把那張青銅面具熏上了暖意。
盡管明月在嘗試著做同樣的舉動。
但眼前的一切都與當年那昏暗的議事廳大殿有著太多的不同。
時隔多年,當明月重新想起那件往事,也不知道怎麽,當時曾被他忽略過的、所有余欽的細微表情,到此刻全都清楚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曾經覺得余欽太過冷漠強硬。
還沒等自己徹底看清他的臉,他就推開了自己,並且很快就重新戴上了那張面具。
可現在他發現,面具摘開的那一瞬,余欽望向自己時,眼神裡似乎隱隱有等待、問詢之意。
那些情緒一閃即逝。
當年的明月並沒有捕捉到,現在卻竟回憶了起來。
不過……余欽在等待什麽呢?
他該不會在好奇自己的看法?
他會擔心自己覺得他長得醜麽?
冷硬心腸、沒有人性的閻王,怎麽會有這麽不可思議的想法?
算了,我去揣測他的想法做什麽。
搞不好他自己都沒搞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宴會廳內,明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仔細想想,當時其實他真正的感覺,是有些驚訝,還有些驚豔。
在那之前他設想過,宋帝王應該長得不錯。
然而在摘下面具的那一刹,他才發現宋帝王比他設想裡還要來得好看。
明月的母親是公認的校花,且被認為是他們學校歷屆校花裡最美的那個。
明月討厭母親,討厭她的長相,連帶討厭跟她長得頗為相似的自己的臉。
每次聽到有人說他長得好看,其實他都很不痛快。
明月的母親確實長得格外漂亮,無數人追求她。
她上大學的時候,早上在她宿舍樓下等著給她送早餐的男人能排出好幾米的隊。
可幾乎沒有人能忍受和她在一起兩個星期。
他們忍受不了她的性格和脾氣。
可見皮囊是最膚淺的東西。
在這種認知下,明月從來不認為自己好看,也對皮相美醜這種事不屑於顧。
但他認為宋帝王的長相是很不錯的。
就像藏在瀑布下的一塊石頭,被風雨打磨了千年萬年,有了最賞心悅目,也最不容易被發現、被窺探的形象。
它與青松、山壁、白雲一起藏匿在群山深處,有著世人難以想象、難以尋覓的氣質。
這是造物主都難以直接描摹的模樣。
面具展開後,盡管余欽依然板著臉,但他眼睛的轉動,眼神的變化,乃至說話時嘴唇的張合,讓嚴肅古板的宋帝王形象立刻生動起來。
後來這張臉對於明月來說,有了更多的意義——
那是第一次出現在迷藏客棧後院時,賀真眼裡流露出的天真。
還有在迷宮盡頭手執閻王鞭時,賀真面上露出的困惑,和後來他在揮鞭時表露的遲疑。
南山之畔,他選擇當自己那把刀時的決絕。
以及梅林深處他倒在血泊中時露出的笑意……
冷冰冰的、似乎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的宋帝王,因此變得鮮明而生動,讓明月感覺到他是真實存在於自己身邊的人。
一個幾乎毫無保留對自己好的人。
一個強大的、可以信賴與依靠的戰友。
一個……能讓自己不抗拒、甚至從中感受到愉悅的情人。
無數帶著不同的表情、有著不同身份的余欽的臉,就這麽在明月的腦海中滑過。
然而這一切都在青銅面具徹底摘開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面具下是一張死寂的臉!
那張臉確實是宋帝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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