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扯扯領子,臉上帶著點報復的快意,走了。
沈雅箐那段時間裡狀態肉眼可見的差,白發和皺紋多了很多。
她好像終於後知後覺認清現實,意識到其實很多東西都是不可控的,不再對繼子提要求。
但她仍然沒有提出要見沈筱。
沈雅箐偏執又好面子,哪怕她意識到這些,也不會輕易原諒沈筱背叛了他還做過了那些有辱她臉面的事,只是越來越悲觀,不願意再積極配合治療,病情也開始惡化。
直到有一天她小便失禁,護工幫忙處理時她突然尖叫著嘶聲抗拒了起來。
沈筱猶豫著,把護工叫出去,親自過去幫忙處理穢物。
沈雅箐躲進了沈筱懷裡哭了起來。
身量高挑的沈筱微微傾身,摟住了沈雅箐,像小時候一樣,從兜裡摸出了紙巾遞給她。
顧烆就站在門口偷看病房裡的兩人。
沈筱五官長得更像沈漣,皮膚和發色像沈雅箐,都白雪公主似的雪肌墨發,至於沈筱骨子裡的性格,既不像沈雅箐,也不像沈漣。
顧烆仔細想想,其實沈筱應該最像他外公。
他記得沈筱和他說過,外公生病去世前,還握著年幼的沈筱的手依依不舍地叮囑過,說沈雅箐以前不這樣的,都是嫁了壞人後才變化這麽大,讓他早點長大變成小男子漢,要學會照顧媽媽……
沈雅箐臨終前的日子,沈筱一直細心照料著她。
沈雅箐還是有些別扭,但是默認讓沈筱照顧了。父母去世後,只有在沈筱面前,她才不怕最狼狽的一面流露出來。
有時候她察覺到顧烆在外面,還是會皺眉,但因為她別扭地根本不會和沈筱說話,自然也不會再多說什麽,只是盡力別過臉看著別處。
沈雅箐從始至終沒表明自己態度,死前不知為什麽突然又哭鬧著不讓沈筱來了,以至於沈筱沒能趕上見她最後一面。
唯一能證明她大概原諒了沈筱的事可能就是,走後她的遺產幾乎都留給了從前口口聲聲說要斷絕關系的前兒子沈筱,只有小部分留給她那位繼子。
如果是上輩子,顧烆推測,沈雅箐老去時可能也會因為繼子的翻臉不認人而認清現實念起沈筱的好,但還是會因為過度好面子,執拗地自我催眠,不會承認自己做法有問題,也不會原諒沈筱。
能夠和解,已經是這一世很好的結局。
後來,顧烆和沈筱在結婚紀念日時收到了一個匿名送來的禮物,裡面是一對高奢品牌的羊絨圍巾。
顧烆問了杜文強和顧燃他們,都說不是他們送的。
兩人正疑惑著,顧烆突然想起之前照顧過沈雅箐的護工找他們打聽過圍巾的事,聯系了那個護工阿姨。
那名護工說沈雅箐讓她幫忙查看過沈筱和顧烆脖子上經常戴的是什麽牌的圍巾,聽說是顧烆媽媽親手幫織的就不吭聲了,皺著眉說什麽這麽有錢還浪費時間自己織。
後來她自己躺病床上左右做不了什麽,還是試著買來材料織了下,半天織不出一個頭,好不容易織出一點,還特別醜,最後她已經病痛到起不來,只能放棄了。
她性格別扭地很,毛線竹簽什麽都藏枕頭底下,怕人看見似的。那對羊絨圍巾到底是不是她買的,護工阿姨也不知道。
“哎吆那位太太織圍巾時候鉤針歪歪扭扭的模樣,讓我想起我還是小姑娘剛學做母親的時候,明明頭髮都白了大半了。”護工阿姨話很多,回想起來不由自主笑著感歎。
沈筱在一旁聽著電話,早就通紅了眼眶,顧烆溫柔看著沈筱,把沈筱摟進了懷裡。
顧烆問:“阿姨,您把毛線留下了嗎?”
那個護工阿姨有點不太好意思:“當時想著有錢人丟的垃圾都值錢就收來了,太忙沒來得及動,你們想要我帶給你們。”
沈筱把沈雅箐生前給兩人織了一個頭的連半成品都稱不上的圍巾收藏了起來,那遠比沈雅箐留給他的大筆遺產更讓他高興。
顧烆每每看到沈雅箐織的特別醜的那個圍巾頭,都會感慨,從沒想過沈雅箐這樣極度任性偏執的人也能被沈筱感化到做出改變。
也許沈筱是有些不值得的,但感情上的事哪有什麽值不值得?
這世界上也多得是對不起子女的父母,對不起父母的子女,最後能等來一點悔悟都已經是萬幸了。
顧烆和沈筱繼續去充實兩人的夫夫時光,將日子過得越來越美滿。
唯一的遺憾就是,顧烆腿上的舊傷實在是太多年了,縱然沈筱成為骨科醫生後成就斐然,但卻沒法讓他恢復如初。
以至於年輕時看著活蹦亂跳的顧烆,老後腿腳比沈筱還先不靈便,步履蹣跚的,出門散步時得拄著個拐杖。
顧烆無所謂這事,他還寬慰沈筱,說靠一點腿傷換來個這麽好的老婆,多值啊?
他能用這條腿跟沈筱賣一輩子的慘,撒一輩子的嬌。
有一天,顧烆跟著沈筱出門散步,忘了帶拐杖。
沈筱開始注意到顧烆健忘,說話做事又開始有些傻乎乎的了,他把顧烆帶去醫院,確診得了阿茨海默症。
沈筱回去照顧顧烆時,在醫院斯文儒雅沉穩淡然的老院長,突然就紅了眼,他抓緊顧烆的手,難得忘了客觀有點兒無理取鬧地說:“你別忘了我。”
他們都已經年邁,其實對於死亡看得越來越坦然,但唯獨害怕一個人忘記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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