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隼又被穆瑜認認真真重新裹成了個小雪團。
小雪團牽著穆瑜的手,攥得又用力又緊,按照外面的指示牌,把穆瑜送到了就在小區門口的班車候車區,又一直守到穆瑜坐的那趟班車來。
穆瑜坐在窗邊的位置,窗戶上有一層模糊的水汽,穆瑜畫了個大火柴人牽小火柴人,向小雪團揮揮手。
班車開出很遠,燕隼還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同一個地方。
一個雪球朝他重重飛過來。
系統被留下守著小雪團,當即衝過來撞碎了雪球,氣呼呼發射了一百顆看不見的小雪粒子打回去。
是住在這附近的一群孩子。
大的十歲出頭,小的也已經有六七歲,因為是大人們集體上班的時間,沒有人管,成群結隊地在附近打雪仗。
為首的孩子王蹦過來,神氣活現插著腰:“你要被扔下啦!”
燕隼看起來又白淨又軟,長相精致睫毛卷翹,帶著小絨線帽和小手套,穿著乾乾淨淨的白色羽絨服,一看就是特別乖的那種小孩兒。
這些孩子沒什麽惡意,就是這個年齡少不了的叫人腦殼疼的皮,看見一個新來的小孩兒就要捉弄,等捉弄完還是惦記著找人家出來玩。
孩子王說完話,就胸有成竹地站著,等著燕隼被嚇哭,再順勢收他做小弟。
燕隼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
孩子王被他盯得有點不自在,類似小動物的直覺唰地炸了下毛:“你看我幹什麽?”
“撒謊。”燕隼說。
這是他最先學會模仿、能模仿得最熟練流暢的幾個詞之一,聽起來幾乎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
“我才沒撒謊!”孩子王針扎似的跳起來,“我們剛才都看見了,你不乖!車走了你都沒說再見!”
“不說再見就是不乖,大人會生氣!”孩子王嘴硬,半真半假嚇唬他,“大人生氣就走,走了就不回來了!”
小孩子的用詞都簡單,況且“不乖”、“不回來”、“生氣”這幾個詞,燕隼其實都聽得懂。
燕隼聽過很多遍這些詞,只是這段時間一直和穆瑜在一起,所以好久沒聽到了。
燕隼看著地上的影子。
“不乖……走。”燕隼說得很慢,他以前幾乎從不開口,這幾天努力說話的次數比過去幾年都多,“我,想。”
孩子王根本聽不懂:“啊?”
燕隼的聲音更低:“撒謊。”
不乖就會惹大人生氣,大人生氣就會走,就好長時間不會回來——溫室裡哪怕再小的孩子,也清楚地知道這個。
可燕隼明明就已經很不乖了。
收到第一張火柴人小紙條,燕隼死死咬著胳膊,隻往外給了一顆糖。
他以為那天不會有人回來了,但天黑的時候,有人輕輕敲衣櫃的門,塞進來了一整根裹著糯米糖紙的糖葫蘆。
收到第二張火柴人小紙條,燕隼不為所動地等了足足五個數都沒接。
他以為那張紙條會被收回去,或者扔下來,可數完五個數,遞紙條的那隻手還在耐心地等。
……這些天,燕隼都盡全力不乖、不聽話、不做好孩子了。
可他的家就是不把他轟出去,也不肯走。他的家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不會撒謊的人,所以說了晚上見,就是晚上見。
燕隼在今天早上的拒絕裡用完了全部的力氣,他沒辦法再不乖下去了,他想一起去上班,想玩飛飛,想滑滑梯,想一起在暖和的被窩裡睡覺,想每天都在陽台的搖搖椅上醒過來。
大火柴人一個人會摔倒、會弄傷手、會找不到燈的開關,他什麽都可以做,他每天都會燒很多很多的熱水。
他舍不得把他的家放走了。
他是全世界最自私的小孩。
“欸。”孩子王看出端倪,彎下腰瞄他,“你不會連話也不會說吧?”
這附近有很多先天發育不足的孩子,各種各樣的問題都有,不會說話都算是比較輕的。
孩子王就想收個好看的小弟,學著小人書看到的,踩著旁邊的馬路牙子,嘚嘚瑟瑟去扯燕隼的衣領:“我媽說我一歲半就會說話了!你跟著我,以後——”
他的手還沒碰到燕隼的衣服,就被對面又乖又軟的小孩兒一腦袋撞摔在了地上。
孩子王疼懵了,學小人書爆粗口:“我靠?!”
其他孩子原本就是來給燕隼下馬威的,一見眼前情形,腦子一熱,連吵帶喊地一哄而上。
……
燕隼比這些孩子都知道怎麽打架。
系統火急火燎要幫忙,又急著通知宿主,亂轉了幾個圈,燕隼那邊已經打完了。
不大點的小雪團,絨線帽上還有兩隻小熊耳朵,手套的掌心也是小熊爪爪,連羽絨服的兜兜都是兩朵金亮亮的小太陽花。
小熊爪爪牢牢按著孩子王。
剩下那些半大孩子有坐有趴地滾在雪地上,被那雙漆黑的眼睛一掃,立刻嚶地縮成一團。
孩子王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幹嘛!”
燕隼垂著眼睫毛:“教,我。”
他停下,重新默念了一遍,說得流暢了很多:“教,我,說話。”
燕隼複習著自己反覆問過的定義。
“語言能力”,就是說話。
“社會化程度”,就是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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