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一覺醒來枝繁葉茂,看到自己的人類躺在落葉堆裡和自己打招呼,卻疼得像是被鐵絲勒碎樹皮、牢牢箍住,只是因為一隻藏在葉子裡的紙飛機,就下一場停不住的雨。
……
榮野暫時還沒能完全得到答案。
他只是想,他或許可以跟著穆瑜回家。
跟穆瑜回家,做一棵長得很矮很小的盆景樹也可以,種在花盆裡就行。
他會很仔細地管好自己的根,不把花盆撐裂。
“錯啦!錯啦!”窗簾和樹冠虛影擋的嚴嚴實實,負責幫忙參謀的槐樹看不見裡面的情形,但樹不難聽見樹的想法,“什麽花盆,你不該把他抱去床上嗎!”
榮野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是人,立刻把探進來的槐樹枝送出五百米外,把懷裡的一小團木魚抱起來。
三分鍾已經到了,他的人類一向非常守信,不會超時哪怕一秒。
之所以沒有在三分鍾後理他,只是因為不小心睡著了。
少年穆瑜蜷在榕樹的懷裡,額頭抵著榮野左肩,仍有高熱穿透衣料滲過來,攙著並不安穩的咳嗽。
力道一牽,穆瑜就跟著醒了,慢慢張開眼睛。
因為難得這樣放松,高燒的身體反應也用不著壓製,一向溫柔安靜的黑眼睛顯得潤澤,攙著初醒的茫然。
“是我。”榮野碰碰他的額頭,他在做經紀人時就常做這些,熟練地讓少年靠在肩上,“什麽事也沒有,可以休息。”
這話由經紀人說出來,對什麽時候的穆瑜都很管用。
那雙黑靜的眼睛彎了彎,順從地閉上,輕聲問:“三分鍾到了嗎?”
榕樹藏起鬧鍾和牆上的掛鍾,語氣鎮定:“沒有。”
“還早,我該繼續哄你。”榮野摸摸他的額頭,“我做錯了很多事,三分鍾的懲罰太短。”
……哪有這麽嚴重。
說“錯”未免太過正式了,穆瑜並沒真正生他的樹的氣。
在穆瑜看來,三分鍾其實太長,他原本的計劃是一分三十秒——在過去,這通常是他給自己用來處理情緒的時間。
離開那座島的時候,他的右腿越來越疼,疼得每走一步都像是有碎骨頭在膝蓋和小腿的空腔遊走,用上手杖也難支撐得穩。
即使是那種程度的疼痛,在持續一分三十秒之後,也無聲無息消失了。
穆瑜抬起手,輕輕扯一扯打著卷的氣生根:“我們和好了。”
榮野正把他往床上放,順著力道趔趄了下,立刻穩住手臂。
鐵灰色的少年反而比做經紀人時鎮定,被戳穿了沒說實話,也已經能忍住,不惱羞成怒地用小樹枝砸他:“……嗯。”
回答很簡短,但這回連葉子也一片片打卷,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實在忽略不了,忍不住想逗一逗前任經紀人:“好榕樹。”
榮野:“……”
以前的榕樹可沒這麽容易害羞。
坐在天台上的穆影帝,要字正腔圓地朗誦很多遍好榕樹,才能把生悶氣的經紀人從門後哄出來,把自己連輪椅一起扛回去。
穆瑜有點好奇,碰了碰攬住自己的那隻手,想要說話,溫熱的水滴卻打下來。
穆瑜怔了下。
……
業務水平精湛到差不多登頂的穆影帝,對眼淚其實很熟悉——熟悉到甚至能根據質感,輕易分辨出用來蒙混過關的眼藥水。
在很多劇本裡,他飾演的角色都有需要落淚的情節。經紀人第一次看電影,還不能理解這些都不是真的,差一點就準備去刀了對手戲的無辜演員。
“是眼藥水。”年輕的影帝按住自己的樹,從容地詆毀自己,“這種眼淚,一般都是用眼藥水。”
他們是在公開的電影院觀影,穆影帝的影迷不少,即使他的聲音放的很輕,也依然有耳朵極尖的粉絲轉過來,憤怒反駁:“怎麽可能——你看不出他很難過?”
穆瑜難得有機會出來透透氣,戴了口罩和墨鏡,那句解釋輕得差不多算氣音,沒那麽容易認出來。
沉默的榕樹一言不發,牢牢護住自己的獵物,已經準備離開影院,去教訓敢欺負自己獵物的混帳。
穆影帝的脾氣一向很好,溫聲及時道了歉,拉著經紀人回家。
“我沒有難過。”回到家,穆瑜給榮野解釋,“那是演戲,不是真的。”
大榕樹一言不發,抱住自己的人類,模仿著穆瑜在電影裡的表演,在他背上輕輕地拍。
穆瑜驚訝了一會兒,溫和朗靜的黑眼睛透出笑,也抱住自己的樹:“謝謝。”
“為什麽?”榮野低聲問,他不理解這句道謝的來源。
穆瑜其實也不理解,按理說他應當回答經紀人的每個問題,以便化形來找他、充當經紀人的榕樹盡快適應人類社會的生活。
但這會兒他卻只是搖了搖頭:“想看我是怎麽演哭戲的嗎?”
榮野原本不想看,抱著比一棵樹還要單薄的獵物,卻不知怎麽,點了點頭。
年輕的影帝一直說自己天賦平平,但演技分明精湛,眼睛還彎著,一本正經地屈指數了個“一、二、三”,就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
……
鐵灰色的少年抱緊他的人類,眼淚不停向外湧,低聲解釋:“是眼藥水。”
穆影帝深刻反省了自己對經紀人的錯誤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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