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陷在[虛擬現實]的蘇亦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看過了那麽多次,理智早已知道答案,沒有人會等他,為什麽他還老是要有這種奇怪的下意識舉動?
現在,蘇亦知道了答案。
“準備好了嗎?手術開始。”
林娜醫生已經戴好口罩、乳膠手術手套、醫用手術服,全副武裝。
蘇亦:“嗯。”
唰啦——
護士拉起一道幕簾,遮蓋住了玻璃窗,手術室內一下子暗了下來,蘇亦聽見一聲:
啪嗒!
巨大的手術燈亮起來,像被無數個浴霸懟著眼睛照,蘇亦眯起眼,幾乎想流淚。
“現在開始麻醉。”耳邊響起林娜醫生的聲音。
全身麻醉,氣管插管。
蘇亦感覺到難受,一種習以為常的難受,他從小到大插管的次數可不少,幾乎可以說是成為了他生活的一種日常,可怕的日常。
細細的管子從嘴插入,經過他的咽部、喉部、聲門,最後插到主支氣管裡。
蘇亦閉上眼睛,安靜地忍受,他知道這是插氣管,還有一個經食管超聲心動圖監測。
此時他的嘴被迫張開,上下排牙齒都被醫用工具阻攔著,無法自我閉合,細小的探頭塞進嘴裡,經過口腔咽喉部,插進食管,放在食管的中段,保持住。這種超聲監測心臟成圖更清晰,能夠幫助醫生排除肺髒氣體對檢查心臟的影響。
這也是他從小到大的又一個日常。
這些事情即使變成了日常,每次經歷也還是一樣的難受。病痛,是一種最真實的痛苦。
呼吸式全身麻醉,漸漸地,蘇亦感覺到意識剝離出軀殼,整個人混混沌沌,一切歡喜、悲苦都開始離他遠去。
最後的時刻,他模模糊糊睜開眼,看見的最後一幕,是林娜醫生口罩上的那一雙綠眼睛,在手術燈的照射下,綠得有些滲人。
*
白。
白色的牆。
意識再度清醒的時候,蘇亦看到了一面白牆。
這個視野很奇怪,因為手術結束的話,他應該是躺在病床上的,睜眼看到的,應該是醫院白色的天花板。
……更奇怪的是,他腦內不存在這段記憶。
無論是[虛擬記憶]還是他恢復的[真實記憶],心臟手術結束後,都是一片空白,沒有印象。
蘇亦轉過頭一看,看到身後躺著一個巨大的3D文件夾。
…!
看來現在這段已經不再是他的記憶了,他在刑訊室裡坐上電椅戴上頭盔,登錄了Thriller帳號,找到[聯接測試]這個文件夾。
在點看[第一次聯接實驗]這個文件的瞬間,蘇亦接觸到了[消除]代碼,立刻抹消了他腦中[虛假記憶]的代碼,大腦保留的[真實記憶]暴露了出來,讓他想起了之前的人生。
而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是[第一次聯接實驗]文件本身,正在全息播放,觀看者能沉浸式進入場景。
視角在慢慢轉動,手術室雪白的牆、雪白的病床、床上躺著一個人,雪白的被子隆起,蘇亦看到了自己。
第一次以第三人視角觀看心臟手術後的自己,蘇亦感覺到有些微妙,他第一時間去看心臟監測圖:
滴—滴—滴—
監測的波浪線躍過高峰,墜下山谷,又再度翻山越嶺,在電子屏上跳動出連綿不絕的山脈,彰顯著十足的生命力。
蘇亦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他的心臟手術,是成功了?
那為什麽他自己竟然完全沒有記憶?真實世界裡後來發生了什麽?
視角還在轉動,轉向了有玻璃的一面,幕簾半拉著,蘇亦透過這道縫隙看到了外面。
高高的一道身影,像石像一樣鑲嵌在蒼白的走廊上。
白夜仍舊站在那裡,不知在那空寂的走廊上苦熬了多久,蘇亦看見他眼下烏青烏青,全是黑眼圈。
估計也沒好好吃飯喝水,嘴唇都乾裂得脫皮,整個人跟鬼一樣。
啪嗒。
外面的手術燈滅了。
鬼一樣的白夜忽然像活了過來,眼裡帶著的光,有希望,也有淒切。
手術室的玻璃門向兩邊打開——
林娜醫生和護士走出去。
蘇亦看到白夜幾乎是以光速衝了上去,堵住他們。
林娜醫生退後了半步,做了一個保持距離別太激動的手勢,她摘下口罩,微笑——
隔著厚厚的玻璃,蘇亦聽不見外面說了什麽,只看到白夜的臉上錯愕著,有一瞬間的呆滯。
隨後,所有的五官都張揚起來,變成了巨大的狂喜,排山倒海地壓垮了他。
蘇亦看到白夜猛地蹲在地上,狂喜得幾乎要哭出來。林娜醫生拍拍他的肩膀,護士也笑著點頭,似乎在道喜。
只有蘇亦想去摸摸白夜的頭。
——那麽高興、那麽開心的白夜,以為從此以後他們可以實現所有對未來的美好暢想。
白夜站起身,眼睛紅著,臉上還帶著驚喜的神情,指了指玻璃窗裡,似乎想衝進手術室。林娜醫生攔住了他,說了幾句話,其他護士也阻攔著。
蘇亦聽不見,但大概能猜得出來,林娜醫生估計說他剛手術完還需要靜養,讓白夜等等再進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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