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根鋼棍當頭敲來,字字在天靈蓋裡回蕩,白夜攥緊了拳,握著輪椅扶柄的手有些發顫。
他做不到像蘇亦這樣冷靜,沒有蘇亦那樣超乎常人的邏輯頭腦,做不到在生死面前還條理清晰坦然淡定地說著什麽可能性。
“…我們還有那麽多沒去過的地方,我一定會帶你去的!所以…你能不能……”
能不能活下來?
白夜沒有說出這後半句話,他低著頭,像知道主人再也不會回來、難過的大狗狗把腦袋耷拉在主人曾經坐著的地方。
活不活下來,那不是蘇亦可以主動選擇的未來,先天的病痛折磨了他十九年,他比誰都渴望健康。
白夜深知這一點,所以他說不出別的話,隻沉默地低頭。低著、低著,一直低到蘇亦的頸窩裡,輕輕趴住。
蘇亦頓了一會,伸出手摸了摸白夜,毛絨絨的腦袋,剛剪不久的頭髮有點刺刺的扎手。
“別難過,我活了十九年,在先心患者裡來說還算活得挺久,我的弟弟妹妹們…都先走一步了。”
白夜不說話,微閉著眼,埋在蘇亦側脖頸邊,小心翼翼地嗅著令他愛戀的味道,院落裡陽光熱暖,夏日的蟬鳴包圍著他們。
“你是有話想跟我說吧?”白夜輕聲道。
“嗯。”蘇亦神情有些猶豫,指尖攥緊著:
“其實,說出來可能…對你也是一種的困擾。
“但是不說的話,我有點…心慌,總感覺好像…有不好的預感。”
白夜敏銳地從蘇亦的語氣中嗅出了一絲不對勁,他從頸窩裡抬起頭:
“說吧,沒事,要是天大的事那我就替你頂著,我長得高。”
蘇亦噗嗤一聲笑起來,眼睛像月牙一樣彎彎的。
白夜:“真的,我可沒開玩笑,你不管說什麽,對我而言都不會是困擾。你這樣說話說半截不說了,我才會一直想到發瘋。”
對著白夜一臉期待的快說快說!猶豫的神情從蘇亦的臉上漸漸褪去。
他的耳邊像是聽見了植物在盛夏裡野蠻生長的聲音,嗶嗶啵啵的,隨著蟬鳴一波一波漣漪般泛開,心中忽然充盈了不少信心,有了把所有一切都說出來的勇氣。
……真好,蘇亦聞著空氣裡夏日陽光的味道,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他終於還是遇到了一個可以傾訴全部的對象。
運氣好的話,他或許不用離開這個世界,他可以和白夜一起去很多很多以前不敢去的遠方,一起完成很多很多以前他不敢做的事情。
“你知道我的養父吧。”
半晌,蘇亦終於開口。
白夜:“啊,王伯伯,怎麽了?”
蘇亦:“我高二的時候,他車禍去世了,那件事你記得吧?”
“嗯,當然。”
白夜有點不明白事到如今為什麽提起這茬?
他當時聽聞王伯伯的死訊,立刻趕到蘇亦家裡去,擔心蘇亦的精神狀態。
他不知道蘇亦是如何看待王伯伯的死亡,對於過去的撫養之情,會感到難過嗎?
王伯去世後,留了一筆遺產給養子蘇亦,另外一筆留給了先天心臟病的基金會。
這麽些年一直有報道說,王伯是難得仁心仁善的大企業家,領養了那麽多先天心臟病的孩子,真是做了件大好事!
不過也有小道記者抨擊,偽善的企業家其實只出錢,一有慈善宣傳活動就抓心臟病的孩子們出來作秀,這麽多年根本沒有關心過孩子們的情況!
不管是不是作秀,至少在白夜觀察下,蘇亦的吃穿用度都很好,上下學有專車司機接送,看病都是市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專家門診,平常住在大大的別墅裡,還有家庭醫生、家庭教師、家政阿姨照顧日常起居學習。
…簡直是當親生小少爺一樣供起來。
說起來這點也挺奇怪的,作為企業家,給慈善收容的病患養子們提供良好的經濟基礎,這無可厚非,但提供到這種程度的經濟基礎,有點好過頭了。
白夜不確定是只有蘇亦被當成小少爺一樣供起來了,還是其他同樣被收養的先天心臟病少年患者都是這個待遇。
先心患者能撐著活下來很不容易,蘇亦跟他說,從十二歲開始,隔三差五年就會有弟弟妹妹先他一步離開。
同時,白夜確實很少看到企業家王伯伯跟蘇亦說話,關心成績也好關心身體狀況也好,幾乎都沒有,也沒有家長對孩子的那種談心、教育之類的情況,至少白夜沒有看到過。
出車禍的那個雨夜,白夜趕到別墅的門口,門口來了警察在控制局面,外邊水泄不通地圍了一圈媒體記者,爭先想探尋知名企業家車禍身亡的事故詳況。
白夜輕車熟路地從隱蔽的後門溜進去,阿姨給他開的門,見到蘇亦的那一刻,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松了一口氣。
蘇亦表現的很平靜。
沒有眼淚,沒有悲痛。
看來…或許應該是對這位冷漠的養父沒有太多的感情。
“那天下著雨。”
白夜聽見蘇亦細小的聲音:“警方把整件事定性為一起交通事故,其實,並不是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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