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投敵恐怕會更快。”
“非陸某自誇,”低咳兩聲,宋岫客觀評價,“放眼朝堂,沒有比陸某更會領兵的武將。”
“燕雲十六州與京都的城防,陸某同樣了然於胸。”
這亦是景燁忌憚原主的緣由:
山高皇帝遠,一旦陸停雲生出反意,便等於將北部疆土拱手相送。
林靜逸卻沒被輕易唬住。
“那又如何?”寒著臉,他不為所動,“你生於大靖,骨子裡流著靖人的血,即使遞上投名狀,也難以取信於韃虜,遑論被重用。”
“更何況……那日援軍及時趕到,燕州並未失守,計劃落空,你當然要為自己找一條退路。”
宋岫:“退路?一條自投羅網的退路?”
“陸某駐守燕州,怎會把關乎性命的證據留在京城的將軍府?重傷瀕死仍千裡奔馳,只是為了銷毀密信、順帶演一出逼真的苦肉計?”一步步引導對方自行起疑心,宋岫低聲,“林靜逸,你覺得我很像傻子?”
“……”林靜逸沉默。
“援軍?呵,”敏銳捕捉到對方一瞬的動搖,宋岫冷笑,“你可知道,燕州一役,糧草半月未至?”
林靜逸斬釘截鐵,“不可能。”
燕州戰敗的消息傳來後,才有言官彈劾陸停雲叛國一事,在此之前,對方肩負戍守邊關的重任,打起仗來,哪個敢攔前線的物資。
除非是……
腦中忽然冒出一個駭人的念頭,林靜逸捏緊手指。
“的確,埋骨燕州的三萬將士,大多葬身於韃虜之手,”字字有力,宋岫啟唇,“但他們並非被渾渾噩噩地斬去頭顱,而是在饑寒交加的逆境下,英勇迎戰,拚上自己的性命,拉敵軍同死。”
“林靜逸,你自幼生在京城,金尊玉貴,可嘗過拿樹皮果腹的滋味?”
“……假若你說的是實情,”強迫自己不被青年話語中的悲憤感染,林靜逸反問,“奔赴燕州的援軍,為何無一人奏報?為何他們都一口咬定,是你將大軍引入死地?”
宋岫:“因為命令。”
“天子的命令。”
“陸某身邊最小的親衛,只有十六歲,”眸色幽深,宋岫好似又回到了那片慘烈的戰場,“那日風沙極大,我借天時擊退敵軍,他興衝衝騎馬出來迎人,嚷嚷著徐馳徐將軍率兵來援,沒等說完,就被一箭射中後背,死在我面前。”
“緊接著穿透陸某胸甲的,則是支寒鐵弩箭,”抬手指向心臟,宋岫問,“依你來看,韃虜能否製出如此精良的武器?”
當然沒可能。
林靜逸不假思索地做出判斷,遊牧民族生來驍勇善戰,物資卻貧瘠,哪裡像大靖礦產充足,人才濟濟。
“口說無憑,”穩住心神,林靜逸道,“我要看證據。”
宋岫:“箭頭陸某一直藏在身上,被關進刑部大牢後,它卻失蹤了。”
失蹤。
有那麽一瞬間,林靜逸甚至懷疑青年是在戲耍自己,巧舌如簧,故意編了個難以查證的故事博同情。
但,倘若是真的呢?
這般環環相扣的陷阱,陰毒得叫人不寒而栗。
成王敗寇,自古能坐上龍椅的,沒有哪個能真正單純,可相交多年,景燁手上從未沾染過無辜者的鮮血。
謀害忠良,怎會是景燁所為?
“覺得我在狡辯,覺得景燁是明君?”乘勝追擊,宋岫果斷拆穿渣男的假面,“先帝驟然薨逝,你當真認為是巧合?”
“永王驚馬摔斷雙腿也是意外?”
陰影裡的呼吸停滯一刹。
林靜逸卻毫無察覺,許多曾經被他刻意忽略的細節湧進腦海,攪得人心煩意亂。
“皇子府中,他曾承諾要迎我為後。”
適時拋出最後一枚重磅炸彈,宋岫歎:“挑撥離間、兔死狐悲,隨你怎麽想,林靜逸,我只是不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落到如此田地。”
轟隆——
猶如被一道驚雷劈中,林靜逸愣愣地望向宋岫。
是了,後知後覺,他想,這裡是景燁母妃的舊居,尋常臣子怎能輕易住進?
恰逢此時,臨華殿外傳來李延福尖細的嗓音,“皇上駕到——”
虛虛撐了下手邊的桌子,林靜逸轉身,正撞見推門而入的景燁。
對方步伐匆匆,身上還穿著今早他親手整理的朝服,阿墨丟了劍,大著膽子想攔,卻被侍衛按在一邊。
“怎麽到這兒來了?”絲毫沒有謊言被拆穿的驚慌,景燁嗓音溫和,關切,“也不怕過了病氣。”
林靜逸張張嘴,心中百味雜陳。
先帝、燕州、承諾……問題太多,他一時竟不止從何提起。
視線無意識地隨著思緒移向床邊,林靜逸突然發現,剛剛還禮數周全的青年,此刻竟冷漠地望著自己,眸中滿是厭憎。
“瞧我做什麽?”目光輕飄飄地從林靜逸臉上掠過,宋岫勾唇,笑容惡意,“難道我說錯了?”
“你這皇后的位置,景燁不知許諾過多少人。”
“陸某只是其中之一。”
“阿雲,”警告般,景燁蹙眉,“莫要胡鬧。”
阿雲。
難掩親昵的“訓斥”,讓林靜逸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他了解景燁,對方此刻的態度,幾乎與默認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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