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佛子欲18
藏經閣的蠟燭由長變短,蠟油從燭臺往下流淌,在木桌上凝固,然後再換上一根長的,燭芯時不時燒出清脆的爆裂聲。無數本古書在燭臺旁邊壘起,再被清游一本接一本地翻過去,就這樣不知疲倦地看了幾個月。
又到了月缺的夜晚,清游揉了揉疲憊的眼睛,終于輕松地笑了出來。
找到了,讓言兒有所依靠的法子找到了!
清游愛不釋手地摸着紙張,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秘籍在眼前消失,每一個字都恨不得烙印到眼睛裏去,刻在心頭。餓鬼道是能夠食鬼之道,這便是他們與其他鬼道最不相同的地方,因着鬼和鬼并沒有相互吞食的習性。
憑着這點,小餓鬼就等于有了傍身的法寶,他吞下的惡鬼會留在他的胃裏,和他娘親的魂魄大概留在一處。等到言兒重傷致死,墜入餓鬼道,腹中的惡鬼便可帶他還回人間。還不止這樣,那鬼還能完全依附于言兒,做他的左膀右臂。
只不過前提是……那鬼要先被超度過,不怨恨言兒,摒除怨念。又要是惡鬼,又要超度,這一番下來絕對要耗費不少心血精力,但是為了往後的周全,清游願意一試。哪怕帶着鐘言尋遍天涯海角,也要将最能護着他的鬼找到。
清游從未想過自己還有這樣一日,身為僧人居然要苦苦尋鬼,還要求助于它們。木階那邊好似有聲音來了,清游立即将古籍合上,藏在了書堆的最下頭、
“大和尚你還在看書啊?你在不在啊?”鐘言又跑上來了,穿着一身新衣裳,草木綠的清新顏色剛好是這個春暖花開的時節來穿,“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呢,你又一聲不吭跑掉。”
“我沒有跑,我在這裏翻翻經書。”清游随手拿起一本醫書,像模像樣地看起來,“我想着,等到再熱一熱就做一些散熱的涼茶,這些年都用得上呢。”
“涼茶?為什麽啊?”鐘言直接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自從兩個人有了唇齒相貼的親密他就再也不能忍受分開,晚上也要脫光了在大和尚懷中入睡才能安心。清游只會習慣性地推一推,這是他從小身為和尚的習慣,但是馬上就會遵從本心将鐘言抱住,甚至還會主動去貼一下那冰冷的唇角。
他的言兒如此可人,佛早就不在自己心裏了。佛子,如今只剩下一個空空的殼子。
好比現在,若是放在從前他必定先回答言兒的問題,這會兒只顧得縱容小餓鬼吸吮自己的唇珠。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沖動,天地間有了一個和他完全相知、相愛的人,好似再也不是孑然一人,而是雙生雙伴了。當自己将舌尖探入那邊時,言兒張口迎接,主動地摟緊他的肩膀,指甲輕輕地撓着他的脖頸,卻不留下傷痕。
他的雙手在言兒的衣服上游走,紅色的佛珠串被攥得嘩啦啦作響,最後順着鐘言的腿滑下去,一不小心被他勾在鞋尖上。
到了這時,鐘言再調皮地踢掉鞋子,白細的足挑着佛珠一晃一晃,晃得清游腦袋中一片空白。
等這個絕對不該發生的接觸結束,鐘言已經氣喘籲籲。他主動挑起,最後耐不住要吸氣的也是自己,明明不會再往外呼氣了,可這将近窒息的感覺又如此真實。嘴唇上一片水光,亮晶晶的,兩人的唇當中懸着一根細絲,無聲地說着方才發生過什麽。
“哼,親得這樣狠,你還當不當和尚了?”鐘言明明喜歡得不得了,可又裝出羞澀的模樣來,總不能顯得分外色急,“你……你說,為何要給百姓做涼茶?從前你可沒做過,還總說‘暑熱染涼病,冬疾夏來治’呢。”
清游輕輕地摸着那紅腫的嘴唇,忍不住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然後才正經地講給他聽:“因為要大旱了。大旱和從前的夏熱不同,天不降雨,地面烤幹,百姓都來不及治冬疾了,得先幫他們活下去。”
“這樣可怕?”鐘言沒經歷過大旱。
“是,我也是這幾日才算出會有大災,但又不能立馬和百姓說去,否則必定引起大亂。真到了那時候,寒潭之水就是救命良藥。”清游心系山下,又說,“不過……這大旱原本要持續十年,眼下有件事能破解。”
鐘言也跟着着急,忙問:“怎樣破解?雖然我不喜歡的人很多,但無辜的人更多,還是不要死人更好。”
“破解之法便是寒潭之魚,三年之內它必定要跳龍門了,到了那時雨水充沛,河道滿溢,百姓之苦可以得以解脫,它也是最後功德一件,上天成龍,護天地龍脈靈氣不斷。”清游又幫言兒整了整發簪。
“那就太好了,它是一條好魚。”鐘言憂心忡忡,忽然轉而偷笑,“差點兒忘了大事呢……我方才想去後廚給你做幾道點心,但是我找到了這個。”
一小壺美酒被他藏在袖子裏頭,用翠綠的瓶子裝着,打開一聞便是瓊漿玉露。
“你喝不喝啊?我是沒法喝了,唉,可惜可惜。”鐘言搖了搖頭,他已經長大,自然是很想嘗嘗酒水之味,但只能喝些血酒過瘾。這樣醇香的烈酒別說嘗一嘗,就是見一見都難,或許已經沉澱了十幾年。
“聞着好香呢。”鐘言将酒水放在桌上,磨蹭着大和尚的側頸。
“酒水?這東西會在後廚?”清游卻另有所想,拿起翠瓶小心嗅聞。佛門重地,全寺唯一一個六根不淨、貪戀紅塵的和尚就是自己了,其餘的僧人虔誠禮佛,沒有旁心,香客們又進不去後廚,這東西是怎麽來的?
哪怕是掌勺的那些武僧也不曾沾染酒肉啊,怎麽會這樣湊巧,偏偏讓言兒看到。小鬼好奇心重,必定會拿……莫非是有人故意放在那裏,已經知道自己和言兒的事,要用言兒之手将這酒送到自己面前?
清游不願以惡意揣測寺內衆人,可是他不得不猜。他轉手将酒水倒在桌上,沾了墨水的指尖輕點微微一沾,放口中一嘗。随後他立馬端起了茶杯,将那杯溫熱的苦茶一飲而盡,用舌根的苦味去壓制那酒水裏的甜膩。
“這是什麽酒水啊?好喝嗎?”鐘言更好奇了。
清游紅了臉,胸口狂動,一股暖意撞着心口,好在只是嘗了嘗,沒有喝下。他緩一緩,說道:“只是尋常的酒水,倒掉吧。”
鐘言并不以為意,只當是自己分不出酒水的好壞,把一壺壞酒當好東西拿了來。他将腦袋一偏,認認真真地靠在大和尚的心口,想着他們往後的日子。日子那樣長,他并不會感到着急。
不知不覺到了三伏天,果真如清游所料,一場大旱開始了。好在他早早準備,從寒潭取水,為百姓做藥包,每日還有涼茶,上山求水的香客全部将他當成了“活佛”,見着他就要跪下叩頭。可只有清游清楚他早早不是佛子,死後注定沒有金身了。
這場大旱持續了許久,到了第三年,鐘言都學會給百姓發涼茶了,經常偷偷下山去送水。他雖然是鬼,可“能渡人時自渡人”這話一直放在心裏,或許天上的佛祖見着自己修好,說不定會同意他和大和尚在一起呢,不讓他早早圓寂。在金佛寺的庇護下,百姓們一切都好,但鐘言卻時不時感覺不好,像是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大事正在偷偷發生。
有時候他一覺醒來就會撐得很,肚子也鼓鼓的,但是他記着睡前并未進食啊,這是為何?
又一次從昏睡中醒來,鐘言摸着微微發熱的小肚子直發呆。嗝,他打了個嗝兒,又吃飽了。
難道自己如今是有了什麽法術可在夢中進食?鐘言緩緩站起,赤足走出山洞,眼前是瓢潑的大雨以及披着白瀑的群山。奇怪的是天上并沒有積雨的烏雲,反而是晴空萬裏。水氣撲面而來,好似周遭的一切都是由水幻化而成,他們站在山巒之巅,青木之上,眼前是成團的雨懸停于缥缈當中。
“言兒,過來。”清游就站在那危險的地方,腳下是萬丈深淵。
但鐘言并不害怕,有他在的地方自己不必恐懼。他大膽地走入這場奇妙的雨中,任由全身淋透,清游伸手接他,他執手靠近,身為最為污濁的惡鬼卻見識到了天下最潔淨的靈氣。
那條黑色的鯉魚已經完全顯出了蛇身,黑色鱗片鑲着一層金邊,每一片都在閃閃發亮。它翻雲化雨,雨水落到它的鱗片上就變成了雲,這一剎那它不再是水裏游動的魚兒而是穿雲吐霧的龍。
“它成了。”清游很是欣慰,“它從前是為人抵擋災厄的靈寵,受主人的影響變得暴戾無比,狂躁萬分,逮住機會就會殺戮。你瞧,如今它已經成了這樣大的功德,在深山中降下九九八十一天的雨水。雨水順着河道彙入良田,天下蒼生感謝雨水便是感謝了它。”
雨水更大了,淋得鐘言幾乎睜不開眼睛,他盡力去看,那條魚頭頂的凸起已經破了,裂開了一道豎口。
“走吧,去你該去的地方。我已經沒有能教你的了,看着你便好。”清游最後一句說完,那豎口忽然開裂,轉瞬之間裂到了魚尾的地方,裏面蛻皮而出的鱗片在雲霧中若隐若現。
神龍見首不見尾,鐘言時不時能看到它的頭,時不時能看到它的尾巴,但永遠看不全它的全身。它在清游的面前盤旋,如戀戀不舍,如切切告別,最後天上一道亮光照射下來,天好像裂開了。
雨水像是從天上的裂口被傾瀉下來,但那條龍盤旋向上,帶動了四周的風水,攪動出數千個龍眼來。龍眼入江入河,倒吸清水,眼前仿佛白瀑扶搖而上,通往天庭。
這……這便是化龍?鐘言已經完全看傻,眼前全是水瀑。那條魚……不是,它不再是魚,而是龍了,甚至長出了龍角,只是讓人看不清楚罷了。世上沒有人能真正看清龍的面貌,自己已經是幸運至極。
“要好好的啊!做一條好龍!”鐘言忍不住朝它高喊,已經認不出這就是當年要吃掉自己的兇獸。那龍不再回頭,朝着它該去的地方飛去,天上還是沒有一片雲彩,只剩下一道靓麗的虹橋。
“雨水滋潤萬物,化龍成就風水,看來這天下會風水調和好一陣了。”清游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阿彌陀佛。只是看向言兒時,心裏卻蒙上了一層陰雲,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算,甚至不敢相信……
只因為他已經發現了端倪,金佛寺裏最大的危險來自于……自己從小敬拜崇仰的恩師,如今金佛寺的住持,清遠大師。
清遠:給他們送去“喝下就不得不do”的酒水!
清游: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