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夜平安算什麽啊?我稀罕一夜平安嗎?我又不是殺不了活屍。”鍾言嘴上這樣說,拿佛珠的動作都是快,像明搶,“這玩意兒也是法器?”
“這算不上法器,只是老衲隨身之物,但多多少少沾了些佛性,你不要想著偷走。”清慧瞥了他一眼,這人活脫脫一個小賊,“這活屍太過古怪,老衲今晚替你收拾。”
“你有這麽好心?”鍾言還不死心,“你將屍首的怨毒超度完,能不能給他一道令,讓屍首自己回福壽堂?我還等著用呢。”
“施主,做人切莫得寸進尺。”清慧的兩條眉毛一起抽了抽。
鍾言淡淡一笑,嘴角掛起頑皮的弧度:“那佛珠我不還了,我不僅不還佛珠,我會偷你們寺裡的靈龜,砸了你們的大佛,踹一腳臘梅樹,然後到千佛山上跑一趟,把山洞裡苦修佛法的僧人都揪起來,當著他們的面喝酒吃肉……“
“施主。”清慧打斷了他,“你這太不像話了吧。”
“那你就讓屍首回福壽堂,我給秦翎尋屍養息,他好了,我自然不會鬧騰你們隱遊寺。”鍾言的目的達到了,歡欣鼓舞地跑向正殿去找秦翎。清慧看著他那抹背影,隻好再次搖頭,這餓鬼真能糟蹋他們隱遊寺啊,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正殿裡,秦翎還在看那隻烏龜,他將龜放在右手的掌心,左手像撫摸小貓小狗那樣輕輕滑過它的殼:“沒想到,萬物皆是有靈,這話我今日算是信了。原先以為只有常見的活物有情感,是我錯了。”
“你在說什麽?”鍾言跑過來了。
“我在說這龜。”小言回來了,秦翎的心裡像是被人抓了一把,心弦撥動,“你跑外面去幹什麽?起風了,當心吹了臉。”
“我去外頭散散氣,不喜歡廟裡燒香的氣味,難聞。”鍾言沒撒謊,捂著鼻子抱怨,“我就討厭檀香,還是家裡的沉香好聞。”
“你這鼻子……”秦翎寵著他,家裡的沉香必然是好,那都是娘親留下來的,燒起來不亞於燒金燒銀。可既然小言喜歡那就日日點香,反正留著也是留著,物盡其用才是珍惜之道。
鍾言看不透秦翎在想什麽,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腕口,像是摸龜,實則輕輕給他把脈。脈象無異,自己的陰血還能撐一陣子。確定之後他才舒心地問:“你怎麽撿了個龜啊,怪髒的。”
老龜正在閉目養神,享受著秦翎的撫摸,盡管撫摸的只有龜殼。聽了鍾言這話它氣定神閑地抬起了頭,清晰地瞪了過來。
鍾言將手伸過去,把它整個身子翻了個面兒。上下倒轉的烏龜再也沒法瞪人了,用盡全力地頂著秦翎的掌心,最後還是秦翎幫它翻了回來。
“你也是淘氣,和這龜鬧騰什麽,它雖看著不起眼,可並不髒,身上沒有一點汙泥,我已經細細地查過了。”秦翎顯然喜歡它,拿到鍾言的面前,“不信你瞧。”
“我瞧什麽啊,哼。”鍾言撅了噘嘴,剛好那邊的誦經聲停下,兩個人一同看去,只見端坐在地上的徐長韶像經受不住,終於歪倒。好在他還隨身帶著書童,小孩兒眼明手快,一把將人扶穩。
圍著他的十二名高僧則站了起來,唇色青紫,每人的眼下都是兩片烏青,手背上的血管暴漲,宛如要頂破皮膚。
“這是怎麽了?”秦翎不明地問。
清慧走進殿中:“這是僧人們將水陰先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竟然這樣。”秦翎忽然升騰起敬佩之心,恐怕只有寺廟才會義無反顧地救治徐長韶,“可有危險?”
“自然,水陰很難除淨,除非這人今生今世不再喝水,否則水陰立即卷土重來。”清慧淡淡地說,“徐施主他今生都要受之苦惱。”
“這怎麽行?沒有人能今生今世不喝水。”秦翎沒想到水鬼連遺毒都難以清除,“那他以後如何存活呢?”
“每月一日到寺裡來,由高僧做法,替他減輕痛苦。今生今世不能遠行,若趕不及每月一次的做法,只能抱憾終生。”清慧用很平淡的語氣說,“就連那十二位僧人,也要經歷一場一場誦經才能減輕痛楚。”
那些僧人剛好和秦翎擦肩而過,交錯之間互相對視,秦翎才發覺這些僧人並不年老,有些的面龐還過於年輕,和自己差不多。
“那他們……”等他們走後,秦翎問住持,“他們難道不知曉接觸水陰的後果麽?接觸一次就不能擺脫?”
清慧像對待一個有佛根的俗家弟子,耐心地說:“自然是知道的,但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不大喜不大悲,一切皆是命數。今晚做功課的是他們,那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功課,若趕上別的僧人做功課,也不會逃避,一切都有定時,做好眼下便是最大的功課。就好似人的天壽,從呱呱墜地的一刻起已經……”
“咱們快回禪房吧,不要聽他在這裡胡言亂語。”鍾言猜他又要將話題引到壽命上了,一聽就煩,故而將清慧的話打斷,連忙拽著秦翎走了。
回到禪房,鍾言才發覺秦翎將那隻靈龜給帶回來了。
“你方才怎麽不聽住持將話說完全?”秦翎將烏龜放在桌上,“其實聽一聽很有益處。人生在世總有些想不開的煩擾,但聽完寺裡的人講佛,好像就想開了。”
“那是你喜歡聽,才覺得想開了。我聽完隻覺得想死了。”鍾言開玩笑。
“等下!”秦翎飛快地將他拽住,“不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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