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紙人和一個泥人看到了腦後的那張面孔,眼皮和嘴唇縫得死死的,只剩下鼻孔喘氣。可是這張臉的五官還在動,特別是眉毛和嘴巴,可以看出後面那人在拚命掙動,還想說話。
“少奶奶懷疑打棺材的人和殃人有關,讓我去帳房尋找,你們不用害怕。”徐蓮給他們看完了,頭髮系上,僧帽戴回頭頂,“我會和秦家的人說在寺裡修了佛法,要吃齋念佛半年,戴帽半年。”
“哦……原來是這樣。”小翠點了點頭,“我們不怕,我們也不是人。”
“啊?”輪到徐蓮驚訝。
“我和元墨是紙人,那小丫頭是泥做的,我們也是被人坑害,大少奶奶給我們做了身子。”張開說。鬧來鬧去,這屋裡就少爺一個活人。
“竟然這樣……那我就放心了,咱們都是一起的。”徐蓮不再懸心,轉身問鍾言,“我不知道錢修德將那些帳目藏在何處,若要找起來恐怕要花費不少時間。所以……要不要拆開後面的縫線,拷問錢修德,他雖然只能吱吱呀呀,但或許還能透露些什麽來。”
鍾言搖了搖頭:“你和他一個身子,拷問他就是拷問你,這事不行。好在秦翎的命還有轉機,你慢慢找,找出來就送來給我。”
徐蓮看向床上的大少爺,不知道他能否撐得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
沒想到,秦翎這昏睡一睡就睡了好幾日,而這場雨也淅淅瀝瀝地下著,足足下了九天。這可是從沒有過的奇事,往年還有乾旱,今年竟然多雨。但唯有鍾言他們明白,這是上天提醒,世間留了不該留下的人。
鍾言日日夜夜地守著,外貌不知在第幾天時變回來了,他有時覺著這場雨是上天的嘲諷,可他照樣嘲諷回去,有本事你就一個雷劈死我,否則能奈我何?
秦宅內也傳開了,大少爺彌留之際,昏迷不醒,外人不能去看。兩個弟弟和小妹都來看過,可秦守業和夫人剛好不在家裡,出門去了,外頭的路又被雨水衝垮了,一時回不來。回不來才好,鍾言不願多見人,每日幫秦翎換藥,灌血酒,換乾淨衣裳,梳頭。到了晚上他們如尋常夫妻一般睡覺,鍾言時不時看一看他沒有動靜的側臉,哪怕他不說話,心裡也是滿的。
“等到了年下,你教我堆個雪人。”鍾言輕輕地靠在他肩膀上,就好像他瘦弱的身體是世上最強壯的依靠。
等到第十天,雨過天晴,窗外掛上了一道虹橋。
“出彩虹了呢。”元墨在門口坐著,雙手托著下巴,“快出來曬太陽,好好曬曬肩膀。”
“來了。”小翠趕緊衝到能曬到的地方,那日去找張開澆透了肩膀,現在摸著還發軟呢,“可算出太陽了,這幾天怎麽晾都晾不乾。這虹可真好啊。”
“是啊,我叫少奶奶出來看看。”元墨手裡正在掰桃枝,雖說少爺沒醒,可屋裡的桃花酒煎一直沒斷過。他抬著一個竹筐進去,腳步聲輕輕的,誰料剛走到睡房門口,嘩啦啦,竹筐掉了,掰好的桃花枝條散了一地。
“少爺?”元墨揉揉眼睛,“少爺!”
“什麽少爺少爺的,你小聲點兒。”小翠進來撿桃花枝條,“怎麽撒了一地啊,這……少爺?”
這回不單單是元墨愣住了,她也愣住。大床上,昏睡了十天的大少爺醒了,好端端地坐著,而忙了十天的少奶奶卻累得睡著了,趴在床邊上。
“噓,小點聲兒,別吵著她。”秦翎朝他們搖了搖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沒死嗎?
他隻記得自己回來就開始咳血,那些鮮血如同自己的生命,吐出去,命就短一些。後來迷迷糊糊的,他靠在了鍾言的身上,說完話隻覺得累得很,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當時自己是抱著訣別之心,想來已經是最後一面,沒想到又讓自己闖過一關,看來自己這身子骨還有救。
還有救就好。秦翎心生歡喜,是劫後余生的感激之情,可能是自己的心願感動佛祖,讓他多賺些時日。正想著,趴在腿上睡覺的人動了動,等那人抬起面龐,秦翎剛歡喜的心情驟然失落,不禁脫口而出:“怎麽瘦成這樣……”
鍾言好不容易補個覺,醒來就看到那人坐在面前,緊皺眉頭,好似有什麽痛苦之事。他晃晃腦袋,還當是夢境,結果眼前的人反而更加真實了。
“你……”鍾言一下全醒,“你……”
“你這幾日……沒有好好吃飯。”秦翎見她醒了,更加心疼,她必定是時時守著自己,苦了自身。
元墨和小翠差點喜極而泣,趕緊進來跪下:“是,少奶奶從沒離開,少爺您終於醒了!這是大好了!”
“我大好了?”秦翎不敢多說,伸手在自己臉上掐了一把,好疼,“我……我怎麽好了呢?我做了個夢,夢裡亂得很,有好多好多的人在叫我過去。”
“你都睡了十天了,當然做夢。”鍾言松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陰血可以暫時壓過毒陽,他拉過秦翎的手腕把一把脈象,心脈雖未複原,但絕不會說斷就斷了。
“十天?我睡了這樣久?”秦翎不敢相信,他還以為自己只是昏睡一兩天而已。窗外已經一片大好,他依稀記得自己回屋時正烏雲密布。
“這十天,你都這樣陪著我?”他趕緊看向鍾言,“不曾好好吃飯?”
“吃了,只是你們秦家的飯菜不好吃,我不喜歡。”鍾言摸了摸肚子,“這會兒你可推脫不了了,下雪的時候帶我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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