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季夏抱住了木柵欄,大半個身體已經在柵欄的另一頭了,他垂著頭,誰也看不到他是什麽表情。
“那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少年長長的歎息聲散在了風裡。
*
暑假臨近尾聲,背靠著山林的小山村依舊是盛夏的景象,也沒有城市裡的喧囂與悶熱。
柳歸鴻換完了繃帶,往季夏膝蓋上拍了一下,示意對方可以把腳從自己腿上拿下去了。
活動了一下腳腕兒,季夏二話不說往柳歸鴻身上一靠,閉上眼睛,看上去疲憊極了,而且反常地安靜。
寒假的時候,柳歸鴻領著季夏來過自己姥姥家一趟,讓他認了認門兒。
今年暑假,柳歸鴻從廟子裡回來後又來了姥姥家,幫著老人乾農活,但沒想到今天早上看上去慘兮兮的季夏出現在了村子門口。
季夏灰頭土臉的不說,還穿了一雙不合腳的鞋,把鞋子一脫,他那一雙腳不知踩到了什麽被劃出的口子還在往外滲血。
柳歸鴻嘴皮子磨破都沒能撬開季夏的嘴,只要他一問季夏到底是怎麽了,季夏就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看得柳歸鴻心裡難受。
柳歸鴻給季夏腳上的傷口換完了藥,又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還是不想說嗎?”
“我……”季夏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柳歸鴻見他這樣,搓了兩把那頭蓬松柔軟的小卷毛,歎了口氣後小聲哄道:“行吧,不想說那就先不說吧。”
入夜,柳歸鴻的姥姥收拾出了一床被褥,讓這個新來的小朋友跟她家大孫子先擠一擠。
季夏整個人縮在被子裡,柳歸鴻怕他呼吸不暢,想讓他露出腦袋,但季夏拽著被子就是不肯松手。
最後柳歸鴻隻好自己鑽了進去,跟季夏一塊兒藏在了這床被子裡。
快睡著的時候,柳歸鴻聽到季夏趴在自己耳邊小聲問:“小柳哥哥,你長大以後還想當警察嗎?”
“對啊。”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的人還不忘自己說過的理想,“你以後可別犯事兒,我不想去抓你。”
“那你以後一定要成為一個好警察。”季夏說,“要去把那些壞人都抓起來。”
*
海城市中心商業廣場,大屏幕上的少年蒼白瘦弱,清澈的雙眼中藏匿著能吞噬整個太陽的黑洞。
柳歸鴻站在人流如織的廣場,整個人卻好像都墜入了冰潭,緊握的雙手也不住地顫抖。
他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屏幕上的人,是搞得滿城風雨的小瘋子,是警方通緝的嫌疑人。
但卻也是他失蹤了數年的摯友,是他最想找到、最想保護、最想拯救的人。
可是此時此刻的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就在剛才,柳歸鴻找到了季夏留給他的最後一封求救信,上面沒有寫下一個目標人物的身份或線索。
那只是一張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音樂賀卡。
打開賀卡,《小星星》的曲調響起,寄語欄上用十分潦草的字體寫了一句話:
祝我生日快樂,希望小柳哥哥能好好長大,希望小柳哥哥能成為一個好警察,希望小柳哥哥長命百歲。
“生日快樂……”
屏幕裡的少年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然後,小瘋子張開了雙臂,閉上眼睛,微笑著,準備迎接一個擁抱,或一場死亡。
白光吞噬了他。
*
雲槐鎮,小院兒裡的槐樹梢迎風搖擺,一輪明月高懸天際,將月下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回到了六七歲年紀的柳歸鴻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小卷毛,聽他問出了那幾個問題:
“你有看到長大以後的世界什麽樣兒嗎?”
“你有當上好警察嗎?”
“有長命百歲嗎?”
柳歸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夜風習習,吹不透亂糟糟的思緒,也吹不散遠隔山海的思念。
所以有些話才很難說出口。
“哎呀這倆娃大半夜不睡,擱這兒幹嘛呢?”
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小柳同志的思緒,也把卷毛崽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
來者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她滿頭的白發綁成了一個麻花辮垂在胸前,腰背微彎,拄著拐杖,正慢悠悠地從遠處走來。
“奶奶晚上好。”季夏十分有禮貌地朝老人打了個招呼,笑起來還露出個小酒窩。
老人走到倆小孩兒身前,輕聲催促道:“快回去睡覺吧,晚上風大,在外頭容易著涼了。”
季夏兩人雖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老人,但是吃晚飯的時候他們就看到了民宿老板與她父母的三人合照,一見到眼前這位老奶奶,他們就認出這正是民宿老板的母親。
季夏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像是忘記了自己剛才問過的問題,又變回了一個六七歲的小朋友,還朝小夥伴伸出了一隻手:“咱們一塊兒回去睡覺吧。”
柳歸鴻把一肚子話都咽了下去,再沒多說什麽,他牽住小卷毛的手,一塊兒跟老人道別後就回屋裡去了。
兩人在各自的房間門口分別,季夏還朝著他們小柳哥哥呲牙笑了笑。
季夏關上了房門,他瞧了瞧睡得四仰八叉的季影帝,又看了看窗外槐樹的影子,最後也蹦到自己的小床上,蓋好了小被子。
“晚安。”
他不知對誰說道。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