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本應被她稱作“父親”的男人,嫌她是個女孩子,對她動輒侮辱打罵,沒給過她一個好臉色。
小時候,她的媽媽總會護在她身前,替她擋住那男人大半的拳腳。後來,媽媽又懷孕了,那個男人到處請人算,說這次一定她肚子裡一定是個男孩。那男人很高興,對媽媽的態度也好了許多,但賽謠並沒有沾到她這個未出世的弟弟的光,在又一次被男人踢到牆角時,她懷著孕的媽媽最後一次護到了她身前,然後賽謠看見了血,聽見了救護車的聲音,聞到了燒紙的味道,在簡陋的棺材旁跪著參加了一場冷清的葬禮。
那個男人說賽謠是個賤種,克死了她親媽,和他賽家的種,從那之後,他對賽謠的態度越來越惡劣,賽謠挨的打也越來越多,這次再沒人能保護她了,她只能學著保護自己。
她身上到處都是傷,那男人喜歡用煙燙她、用皮帶抽她,用各種能想到的方式折磨她,而這一切,只是因為她是個女孩。
所以,她懂得保護自己,從來都不是因為她比別人勇敢,而是因為她比別人受過更多傷害。
因為連著下了幾天雨,外面的溫度有些涼,偶爾路過一陣風,也是涼颼颼的。天上的雲還沒散,傍晚的太陽把整片天空和雲彩都染成的橙紅色,陽光落在小倉庫外面,把坐在小板凳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陳濯看著賽謠用小木棍挖出的濕漉漉的泥土,略微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他才輕笑一聲:
“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完整,如果我說,我完全能共情你的傷痕,你會信嗎?”
賽謠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他。
“我也有過一段很黑暗無助的日子,從那之後,每天都活在自我懷疑和自厭自棄裡。沒人救我,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陳濯微微垂著眼,無意識地捏著自己的手指:
“那段時間我很少出門,有一次心血來潮一個人出去散步,在一個偏僻的廢棄小公園裡遇見了一個小女孩。她年紀也不大,八九歲吧,頭髮亂糟糟,身上也髒兮兮。我過去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滑梯下面,像隻小貓一樣小心翼翼看著我,她可能是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從滑梯下面出來,跟我說話。
“她出來時我才發現她身上全是傷,淤青、血痕、煙疤,半邊臉都是腫的。但她眼睛很大很亮,就那樣看著我,跟我說,‘哥哥,你有糖嗎,我想吃一顆糖’。
“但我身上沒有糖,旁邊倒是有個小賣部,但我身上沒帶錢,連手機也沒帶。我問她是不是走丟了,她說她知道回家的路,我問她傷是哪裡來的,她說是爸爸媽媽打的,我問需不需要報警,她說不需要,有人幫她找過警察叔叔,但警察叔叔一走,她還是會挨打。
“她隻想要一顆糖。
“那時候我意識到,眼睜睜看見她經歷著這種事,我卻什麽忙也幫不上,甚至連一顆糖也給不了。
“我讓她在這等我,我一會兒回來給她買糖吃,但等我回來的時候,那個小公園已經沒有人了。
“我在那等了很久,後來也經常去那個小公園,再不會忘記往口袋裡裝零錢和糖果,但我再沒有遇到過那個小女孩。”
說著,陳濯摸摸自己的口袋,從裡面摸出來一顆草莓味的糖:
“你經常讓我想起她,但你比她自由,比她強大。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幫你,我想你知道,身上的傷疤不是你破碎的痕跡,而是你勇敢抗爭的勳章。現在,我知道你不需要,但還是想問問……”
陳濯把手伸向她,攤開掌心,露出裡面那顆靜靜躺著的粉色糖果:
“要不要吃顆糖?”
“……”
賽謠的視線從他的眼睛緩緩下落到他手心裡那顆糖,她沉默片刻,伸手拿過,低頭剝開糖紙送進了口中。
草莓糖的甜味在舌尖彌漫開來,賽謠卻莫名覺得有些酸澀,她含著糖果,聲音有些低:
“不信。要是你有那種至暗時刻,夏狗怎麽可能坐得住。”
“……”
聽見這話,陳濯微微垂下眼,賽謠看不出他的情緒,只能看見他稍稍蜷起的手指。
“是啊。”
許久之後,陳濯彎起唇笑了一下,放棄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你呢?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上初中的時候吧,有一次從家裡跑出來,在路邊看見一隻受傷的野貓,他幫了我和那隻貓,那之後就成朋友了。他這人挺奇怪的吧,明明自己過得也不怎麽樣,還成天想著去治愈別人、不讓別人孤單。可別人只會享受他的溫暖,看不到他也需要治愈和陪伴。所以我覺得他很蠢,做的有些事也很不值得。”
賽謠重新撿起地上的小木棍,認真挖著土,嘴裡還嘟嘟囔囔地吐槽著。
陳濯看著她這個模樣,似乎看出了點什麽,他微一挑眉:
“你是不是……”
“沒有!”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賽謠就反應很大地打斷了他,後來,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怪,她又低下頭:
“瞎猜,別胡說。”
“好。”
陳濯沒忍住輕笑一聲,大概是怕賽謠不自在,他另問:
“那你現在還好嗎,有保護自己的方法嗎,還會經常受傷嗎?”
“不會。我外婆和我媽走前給我留了點錢,我現在自己租房子住……還有以前救的那隻貓,那男的暫時找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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