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不穿鞋?”
“急啊,我急啊!半夜三點接到個不吭聲的電話, 再打過去關機了,我真怕。”
夏子澈想給陳濯擦擦眼淚, 但他手髒, 遲疑一瞬, 他一點不講究地掀起自己衣服下擺往他臉上糊:
“別嫌棄, 昨晚剛洗的, 乾淨著呢。”
陳濯原本有點想哭,但被夏子澈這麽一糊臉,又有點想笑。
他索性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夏子澈被這個突然的擁抱弄得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他像安慰小孩一樣拍拍陳濯的背:
“怎麽了到底?做噩夢了?”
說著,他卻突然瞥見了陳濯房間裡連被子都沒拉開的整齊床鋪,根本不像有人躺過:
“不對,這都快三點了,你沒睡覺嗎?校服都沒換呢,你出門了?還是怎麽了?跟我說說?算了,不想說不說了,睡覺吧,我陪你,你睡了我再走。”
陳濯側過臉,懲罰似的輕輕咬了一口他的側頸:
“繼續翻窗?”
夏子澈嘿嘿傻笑:
“你也可以像長發公主一樣,多長點頭髮,讓我滑著溜下去。”
陳濯也跟著笑了,但卻把夏子澈抱得更緊了些:
“小崽。”
“在呢。”
陳濯閉閉眼睛,深吸一口他身上的槐花香味,歎息般又喚了一聲:
“小崽……”
無論多少次,夏子澈給他的回答永遠都是一句帶著少年歡快尾調的:
“在呢。”
夏子澈在陳濯身邊,似乎不需要做什麽,就能把他從那種絕望無力感中拉出來。
陳濯狀態好了一些,他進浴室洗了個澡,吹乾頭髮出來時,夏子澈已經大喇喇歪在床上睡著了。
陳濯輕手輕腳走過去,拉開被子想蓋在他身上,但才剛靠近,夏子澈就醒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還有些紅,估計人還沒清醒,就想著從床上爬起來:
“你睡,你睡。”
“躺著吧,一起睡,往裡面靠靠。”
“哦……”
夏子澈往邊上挪了挪,他躺得好板正,像是在背上捆了一塊鋼板。
陳濯看他一眼,自己去牆邊關了燈,又折返回來,躲進了被窩裡。
被子裡面被夏子澈捂得暖烘烘的,陳濯原本平躺著,有些出神地望著天花板,後來,他又側過身子躺,卻發現夏子澈一雙眼睛也瞪得像銅鈴。
“不是很困嗎?怎麽不閉眼?”
“我……我緊張。”
夏子澈都不敢看他:
“要不我還是下去吧,等你睡著我就走了。”
“別。”
陳濯按住了他的的手腕,他稍稍靠近了些,用臉頰蹭蹭夏子澈的肩膀:
“你抱著我好嗎?我怕,夏子澈,我好怕……”
聽見前半句,夏子澈差點嚇得從床上彈起來,但到了後面,他遲疑片刻,還是伸直手臂,要把陳濯攬進懷裡。
“怕什麽啊。”
陳濯閉了閉眼睛。
他怕。
他怕他什麽都改變不了。
他怕事情還是會像以前那樣。
他原本已經刻意淡忘了一些事情,他有時候甚至會動搖,當初那一切是否真的真實存在過,那是不是真的只是他做的一個很真很真的夢,平行世界也好,夢魘也罷,有沒有那麽一點點可能,有些事情在眼下這個世界裡不會發生。
今天之前,陳濯心裡都還有這麽一絲僥幸,直到他在晚餐時聽見陳道遠提到了那個小男孩。
五歲、男孩、心臟移植、家庭困難……
這些關鍵詞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當年那段噩夢中。
其實,至今,陳濯都想不通,事情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他不明白,陳道遠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這件事的因果報應會落在他身上,為什麽一夜之間他就家破人亡。
陳道遠當醫生很多年,遇見類似的病患也不少,他和蘇楠都是心善的人,每次遇見這種真的特別困難的情況,能幫也就悄悄幫了。
那次也一樣,小男孩等到了配型,可手術費還沒交齊,陳道遠匿名捐款補齊了這個缺口,小男孩的手術也特別順利,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可手術結束後,男孩的家人以無力承擔住院費用為由要求轉向下級醫院,也不知道中間流程是怎麽走的,事後大家才發現,那家人並沒有繼續住院,而是私自帶男孩回了家。
後來,因為術後護理不當、傷口感染誘發急性排異反應,孩子突然就沒了。
孩子的爸爸將所有過錯全賴在醫院,可能是知道自己不佔理,他沒有討說法,也沒有訛錢,他直接提了把刀,把所有的帳算在了他兒子手術的主刀醫生頭上。
“老子為了這手術花了那麽多錢!你他娘的收了錢怎麽還是把我兒子治死了?!”
“我看是你們這些個醫院不乾人事吧,騙了錢也治不好病!不住院就把我兒子治死?是不是覺得我們沒錢沒勢好欺負?!”
“那是我們家唯一的種!那他娘的生了多少賠錢貨才出來這麽個帶把的?!這是我婆娘拿命生的兒子!現在你們病沒治好還治死了!我們家香火斷了,你拿什麽賠?!”
記憶裡男人聲嘶力竭,他的聲音被視頻傳達出來,有些模糊。
陳濯聽過無數遍。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