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逼著自己看過無數遍。
看到最後他忍不住乾嘔,一閉眼,腦海裡全都是男人揮的刀和屏幕裡飛濺的血。
視頻是旁邊人用手機拍的,比監控清楚很多。
視頻有好幾個版本,各個角度都有,有很多人在圍觀,從頭至尾,卻沒有一個人幫忙。
陳濯知道,他們沒有幫忙的義務,可是,可是……
尖叫聲,視頻裡晃動的畫面、四散奔逃的人群,凶手就在這種情況下跑了,就像是一滴水進了大海裡,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最後人倒是找見了,但那人為了逃避責任,自殺了。
人死自然無法繼續追責,那人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對家徒四壁的年邁父母。那段時間,陳濯做夢都是那人得意的嘴臉,他笑著告訴他:殺你全家又怎麽樣,你拿我沒辦法。
疼,太疼了。
太平間看見屍體的時候,蘇楠生生哭暈了,但陳濯還平靜得嚇人,只是轉身離開時,他腿一軟,單膝跪在了地上。
但他也就脆弱了那麽一瞬,很快,他就站起身,挺直脊背一步步往外走。
蘇楠從那天之後就垮了,很多事她做不了,陳濯就自己接過。
他見過那個小男孩的遺照,見過凶手父母,也聽過目擊者的陳述。事發時各種角度的視頻他看過很多遍,他看過父親的屍體,也看過那件沾滿血跡的白大褂。
事到如今,陳濯回憶起來都想不通,他那時為什麽能那麽堅強。
他也想不通,明明自己曾經那麽堅強過,可為什麽現在又是這樣一碰就要碎的脆弱。
恐慌再次漫上心頭,陳濯想讓自己冷靜一點,他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骨節,試圖用疼痛讓自己清醒。
但很快,夏子澈單手握著他兩個手腕,把他手按了下去,然後自己把他抱得更緊了些。
沉默片刻,夏子澈小聲說:
“你在發抖。”
“我怕……”
陳濯還是隻重複那一句話:
“我怕。”
“在怕什麽?”
這個問題,夏子澈問了很多遍,但陳濯張張口,還是無法回答。
我怕我到頭來還是什麽都沒有。
我怕事情分毫未變。
我怕我抓不住任何人。
也留不住你。
陳濯蹭蹭夏子澈的頸窩。
他必須感受到夏子澈的溫度、聞見他身上的味道,才能讓自己稍微冷靜一些。
其實他不想這樣,他不想變成曾經那個破碎的自己。
幻覺、幻聽、失眠、焦慮,精神問題嚴重到無法正常生活……
不可以。
夏子澈那麽愛他,他也想給他最好最完整的陳濯。
“小崽。”
“嗯?”
“如果我生病了怎麽辦?”
“生病了就去醫院,總能治好的。”
“要是治不好呢?”
陳濯聲音很低:
“情緒會很不穩定、會突然很多天不說話、會莫名其妙崩潰發火、會突然失控、會失眠、就算睡著了也會突然驚醒,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做不了,經常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做莫名其妙的事。你一開始可能還會陪我安慰我,但時間久了會煩的吧,我有問題的時候會裝作看不見,讓我一個人瘋,讓我一個人待著,隻跟正常的我說話,覺得跟我出門很麻煩,索性勸我待在家裡,然後……”
“不會的。”
夏子澈打斷了他的話:
“我會一直陪你,不會煩的。你不說話,我來說,你發火我安慰你,你失眠我也不睡了,你半夜醒來就把我也叫醒,像今天這樣跟我打電話也行。一個人不能出門,那我們可以一起出門,一起玩一起曬太陽。”
“對不起……”
陳濯又開始自責。
已知的未來讓陳濯害怕。
今天突然到來的、熟悉的幻覺和情緒浮動也讓陳濯害怕。
明明他和夏子澈才開始戀愛,為什麽……
早知道,要是早知道自己會突然這樣,那還不如……
陳濯在這個錯誤的想法出現之前就把它掐滅了。
不行,不對,不能這麽想。
他像是告訴夏子澈,也像是在跟自己說:
“不會,不會變回那樣。”
“嗯……”
夏子澈抬手摸摸他的臉,用指腹蹭蹭他,算作安撫:
“睡吧,半夜就愛想有的沒的,睡一覺,明天起來就好了。”
說完,夏子澈低頭親了一下陳濯的發絲,把人又往懷裡攬了攬。
可能是將這句安慰聽進了心裡,陳濯慢慢穩定了下來。
他不發抖了,冰涼的指尖也逐漸有了溫度,他呼吸逐漸平緩,一直僵硬的身體也放松了些。
夏子澈一直沒睡,他守到陳濯睡熟,才輕輕放開他,自己起身,離開前,還給他掖好了被角。
他像來時一樣,輕手輕腳打開窗戶,從窗台到樹杈,再沿著老槐樹的樹乾落地回自己家。
只是,準備下去時,夏子澈不知想到了什麽,動作突然停住了。
他在樹上站了一會兒,突然低著頭,在樹杈上坐了下來。
他靠在自己這位老朋友的樹乾上,他伸手抱了抱它,他聽著它枝葉的沙沙響,又抬起頭,透過它葉子的縫隙看看天上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特別圓,也特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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