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街的花魁穿著猩紅華麗的金錦織鍛製長袍,腳下踩著黑漆桐木製成的高下駄,他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類都不一樣,遊街的花魁生了雙灰綠色的眼睛,手上吊著一隻長長的煙鬥,脖子系著深紅綢帶,花團錦簇中,他始終以慵懶冷淡的眼光看向眾生。
似乎完全不把遊街的客人放在眼裡。
我問蒼白女人,花魁小姐脖子上的綢帶是做什麽用的。
蒼白女人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沉默地拽著我繼續朝前走。
就這樣過去了兩年,即使生活在遊街,也鮮少遇見花魁遊街的盛景。
生活在遊街的日子很苦很疼,這兩年我不想刻意去回憶,直到兩年後的冬天,那個老女人將我牽到花魁的房間。
所有人都告訴我,我被選中了,被選中的人很幸運,因為很可能成為下一代花魁。
但其實那時的我並不在意這些,我只是好奇當年遊街的花魁為什麽可以用那般高高在上的目光看向眾生,自從那天之後,在這條充滿痛苦與無奈的遊街,我再也沒有遇到過這樣不羈、又令人向往的目光。
直到我成為他們口中的候選人,來到這位花魁身邊服侍他,我才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這位花魁之所以能無拘無束、為所欲為,是因為他不是人類。
他有一雙特別的灰綠色眼睛,擁有能在夜裡生長而出的尖銳牙齒,他是傳說中從大海對岸行船而來的吸血鬼。
我還發現了一個眾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花魁系在脖子的綢緞之下,是凸起的喉結。
名動遊街的花魁是個小哥哥。
但遊廊眾人似乎對花魁的性別絲毫不在意,事實上,眾人似乎永遠畏他、敬他、仰望他,因為只有他能跳出所有規矩,擁有真正的自由。
這是遊街上所有遊女窮極一生都無法獲得的東西。
他身為遊街的花魁,但從來不接客。
他身為需要飲血的吸血鬼,卻不屑於直接咬開人類的脖子汲取血液。
他隨身佩戴一把長刀,夜幕降臨前他會卸掉臉上的妝容,化身刀客在人來人往的遊街覓食。
他不會直接喝人類的血液,他嫌棄人類身上的味道。每次覓食回來,他將新鮮的血液放在酒缸裡釀造成血酒。
他還給每位遊女送了一把短刀,刀刃上抹了特製的迷藥,割在人身上不會感覺疼痛。
遊女們會在接客時,用這把特別的刀割開不禮貌的客人的身體,傷口通常都是不致命的部位,死亡在這裡是禁止的。
遊女們會用酒壇收集客人們流淌的新鮮血液,這一切都在客人無知無覺中完成,他們的傷口很快愈合完全,從沒客人發現這個遊街的秘密,所有人都默契地遵守男花魁的規矩,因為他擁有真正的力量,可以保住所有他想要保的人。
自由、為所欲為、對於自己和別人的掌控,這是我真正憧憬的事物。
男花魁將這些懲罰的血液埋在中庭的櫻花樹下,釀了一壇又一壇的血釀。
久而久之,這棵櫻樹就四季常開,甚至在有月亮的夜晚,櫻樹的花瓣變成血液般猩紅,我一直認為人類的血液擁有世間最迷人的顏色。
雖然他禁止任何人動他的血釀,但我偷偷喝過一口。
我發誓,這是我這輩子喝過最美味的東西,足夠讓嘗過它的任何人深陷其中。
我甚至還小心翼翼地哀求過他,求他將我轉化成他的同類。
從志怪傳說裡我了解過,吸血鬼是可以把人類轉化成同類的,為此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但男花魁拒絕了我,預料之中。
他說過,他不會轉化任何人類,因為他不喜歡任何人的脖子和血液。
他總是那麽肆意地表現自己的厭惡與不屑。
雖然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但不妨礙我為此消沉了好久。
因為作為人類、特別是這條遊街上的遊女,我沒辦法獲得安全感,我終日患得患失。
我害怕作為弱小的人類活下去這件事,我還怕無法真正左右自己的命運,但好在我能看到希望。
他的存在令我憧憬,雖然我沒辦法真正成為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成為他。
後來,直到後來,男花魁消失了——
他隻留下了自己寵愛的貓,關於他的存在被從所有人的記憶裡抹除,他定下的規矩也隨之煙消雲散。
只有我記得。
記得這段令人憧憬的歷史,記得這位令我仰望的花魁。
我能做什麽呢?我想成為他,於是我真的成為了花魁。
但我知道,在這條不允許自由和尊嚴存在的花街,人類和吸血鬼的結局終究是不一樣的,花魁只是個無用的稱呼罷了。
人類太弱小了,沒有改變一切的力量,甚至沒有改變自己的力量。
我不想要這樣,我不能善罷甘休,我寧願毀掉所擁有的一切,換取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我想像他一樣。
於是我開始效仿他,偷偷喝客人、甚至普通男性幫工的血。
很快,我清楚自己淪陷了,比起淺嘗輒止,我想要更絕對、也更危險的掌控感,我沒有他的潔癖與不屑,我無法抗拒人類新鮮的血液,雖然它們沒有血釀醇美馥鬱,但我已經對血液無法自拔。
在這條遊街上,還有什麽比一個男性的生命在我手裡消逝、我為所欲為汲取他的血液更有掌控感、安全感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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