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宇宸用拇指輕輕擦去落在他左頰處的一滴血,閉眼又是一聲歎息,不知是在為十三還是胡利默哀,三秒後他又睜開雙目,語氣歡快,笑著和眾人說:“好了,大家都擔心問題已經被解決了。現在天就快黑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所以我的請求,希望大家都能慎重考慮一下。”
這還需要考慮嗎?
鄭書覺得他們這些護士哪個敢說個“不”字,下一刻就會變成卞宇宸眼中需要“解決”的新問題,緊跟著,便能得到胡利的同等待遇。
於是他趕緊舉起雙手:“我的藥給謝印雪了。”
湘妃馬上掏兜:“你們誰還沒藥?快來拿走。”
宋清芸雙手捧藥送到呂朔面前:“別客氣。”
……
於是一分鍾不到,所有病患參與者都分到了入睡藥,林月被嚇得有些厲害,回過神來時手裡藥丸還沒送出,她感覺自己像握著塊灼燙的紅炭,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幸好目的已經達成的卞宇宸不在意這點小事,他雙手合十,如慈悲六道的菩薩,低眉致謝:“謝謝大家的幫助,你們都是很好的人。天色已晚了,大家快去休息吧。”
護士參與者們集體頭也不回的走了。
蕭斯宇作為和蓮蓬製造者十三一個病房的人,就有那麽點兒慌,然而人家十三叼都沒叼他一眼,徑直上床吃藥入睡了。
呂朔偷瞄了一眼一號病房那邊還沒睡覺打算的謝印雪與卞宇宸兩人,連忙對陳雲和蕭斯宇比口型:我們也趕緊睡,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接著兩人也安靜了。
一號病房內,卞宇宸率先躺上床,側著身和謝印雪說:“謝先生,我能幫大家做的只有這麽多了。接下來的兩天,就全得靠您了。”
謝印雪抬起他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右手,向他表明自己目前是個傷患,問道:“我要是幫不上忙呢?”
“您何須自謙?這忙,您一定幫得上。”卞宇宸臉上的文雅和氣笑意不曾停止過片刻,“也只有您幫得上。”
聞言,謝印雪也笑了笑,頷首指著他腕間的紅繩說:“你手上戴的紅繩不錯。”
“謝先生您想要嗎?”卞宇宸掀了被子坐起,解下其中一條親自送到謝印雪面前,“可惜這紅繩只有祈福之用,比不上謝先生您的梨花鐲。”
謝印雪垂眸望去,看了兩眼便道:“於我確實無用,不要了。”
“好。”卞宇宸重新戴好紅繩返回病床,吃下入睡藥前還和謝印雪說了聲晚安,“那我先睡了,祝您今晚有個好夢。”
至此,病房中又只剩下謝印雪一人還未入睡。
他低著頭撥弄自己右手上的繃帶,五指反覆張開又合攏,動作卻艱難滯澀,半晌後他也輕歎:“廢了。”
——這隻手用不了劍了。
雖說他還能用左手,但總歸不如右手好使。
不過今晚也不是全無收獲。
他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卞宇宸和他一樣,都是夕習秘術奇門遁甲之人,但他們修行方向不同。
謝印雪修行的是法術奇門,這一門以擅施密術秘法揚名,可驅魂製邪,亦可役鬼運財;可禳除疫病,亦可重生骨肉;以剪草為馬,撒豆成兵,憑一人之軀,斬百萬雄軍為本門最高境界。而卞宇宸修行的是數理奇門,這一門則擅以九星、八門、八神、八卦為式盤,集天、地、人、神、三奇六儀所表之象數,佔生殺,卜凶吉,預測窺破三界六道萬千變化。①
簡而言之,謝印雪擅術法,卞宇宸擅卜卦。
若讓謝印雪來算卦,他最多只能算個大概凶吉,做不到精準某日某時某件事做出某個選擇後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卞宇宸卻八成可以;可若讓卞宇宸來施法術,他頂了天能畫個輪椅出來,無法像謝印雪那般以梨花鐲代替血肉之軀承傷,他手上所戴紅繩也只是卜凶吉之器物,謝印雪如果拿到手上來使,就跟拿塊硬幣丟正反面是一個效果。
這也是謝印雪不喜數理奇門的主要緣由。
在他看來,修行本就是與天爭與天鬥之事,天要滅我我滅天,我命在我不在天②,死生皆在自己一念,不在卦象。
如今卞宇宸對他百般相助,萬般恭維,估計是算出青山精神病院的通關生門在他身上,就指望自己帶著他通關呢。
今晚卞宇宸令十三槍殺胡利,表面上是逼眾護士參與者給病患分藥,實際卻是在要挾謝印雪——正如謝印雪背後有沈家一樣,卞宇宸背後,也有一個“卞氏”與他禍福相依。
十三是卞氏保護卞宇宸的死士,完全聽命於卞宇宸,卞宇宸要他殺誰他就殺誰,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謝印雪卻有柳不花這一顧忌,還有幾個老熟人陳雲、呂朔和蕭斯宇,他若不幫卞宇宸,那卞宇宸便定會要十三拉這些人陪葬,或是做絕,連他一起殺。
謝印雪服藥躺上床,閉目輕喃他對柳不花那句沒說完的話:“……是我不夠好。”
陳玉清為他取名“印雪”,千叮萬囑三令五申要他斷欲忘情,無愛無恨,印雪鑒心,莫要留痕。
偏偏他做不好,更做不到。
才會如此自傷其身,處處受製於人。
但他從不曾後悔。
作者有話說:
①參考、改編自《奇門遁甲》
②天要滅我我滅天,我命在我不在天。——出自《抱樸子內篇》卷十六《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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