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被你聽見了啊?”
謝印雪笑了笑:“那你要去罵他嗎?”
男人冷嗤:“我哪敢罵你的心頭肉?”
——這不止是聽到了,還聽全了。
謝印雪笑得眼都快彎成了月牙,松開揪他頰肉的手指,又重新撫上他臉側:“我的心頭肉在這,我也舍不得罵。”
步九照聞言垂目,望進那雙融化了萬千溫柔,浮光氤氳的眼眸深處,這裡曾是一潭冰池,寒意凜冽,就像他懷中青年的身體,沒有絲毫溫度,他卻甘願沉溺至底。
可明明他是那麽討厭這種冷意,厭了恨了一萬多年,到頭來卻還是沒能逃掉,好像注定的宿命一般。
他張口,向青年說:“對不起。”
青年問他:“你這次道歉,是為那個瞞著我的小秘密,還是為不花?”
“都是。”步九照道,“你們應該都猜到了,這個副本,是一段過往。”
“嗯,不花前世是這妖精客棧的掌櫃?”
“大概是,秦鶴真容不長他那樣。”
“那不花前世是你殺的嗎?”
今夜有問必答的步九照在這一問前卻緘口不語。
謝印雪心道莫非自己問得太直白了?
忖思間他的身體被一雙結實有力的胳膊橫抱住,繼而眼前影物天旋地轉,耳畔有獵獵風聲劃過,待視線倏明,謝印雪發現他被步九照帶到了妖精客棧屋頂。
晴夜無雲,皓月傾輝,亮得天上星子都看不見幾顆,可地上光景卻清晰明了。
步九照盤膝坐下,讓謝印雪坐在他懷抱中間,方才回答謝印雪剛剛那一問:“可能是吧,我不知道。”
“可能”“不知道”這兩字眼都是用來表達不確定的詞語,以步九照的性子而言,他若真殺了柳不花前世,絕不會不承認,可如今他卻說了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證明他自己也心存疑惑,滿腹不解。
“謝印雪,看那邊——”步九照指著前方不遠一處霜白之地問謝印雪,“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
謝印雪順著男人所指眯眸望去,入目除了一片蒼茫的雪色外,還見一道上通天,下達地,隔絕諸天萬界,六合八荒的幽藍陣法壁障。
他道:“長雪洲?”
“嗯。”步九照將下巴搭在謝印雪肩頭,“我睜開眼望這世間第一眼,所看到的景象,便是那裡面刮骨剔肉的漫天寒雪。”
謝印雪又問他:“所以你出生在長雪洲?”
“若真是那樣倒也好,可惜不是。”步九照閉了閉眼睛,“是秦鶴把我關進去的,在我……未破殼之前。”
“他關了我一萬三千多年。”
“一萬年在長雪洲,三千年在鎖長生。”
“一萬三千年啊……”步九照收緊環抱謝印雪的雙臂,在他身後嗤嗤地笑,“算你每一世都長命百歲,你也至少得輪回一千三百次,才能遇見我,在今夜和我坐在這裡。”
謝印雪迄今為止滿打滿算,也就活了近二十個年頭,短暫得興許連一萬三千多年的零頭都沒有,這是怎樣一個漫長的時間跨度他無法想象,因此他沒有說話,隻抬手輕撫著步九照的手背。
指腹摩挲過皮膚的感覺,很像是充滿疼惜意味的舔舐。
奈何青年指尖實在太涼,步九照怕他被簷上夜風吹病,還得包握住他的手替他遮擋朔風,隨後望著長雪洲方向,嗓音低啞繼續道:“我和你說過的,那裡面終年風厲霜飛,天凝地閉,每年只有夏至一日能夠見到煦陽,那些暖光明媚熾烈,就照射在距離我僅九步遠的冰面上,我每年都去看它們,年年盼年年望,望了一萬年,做夢都想摸一摸它們。”
“於是三千年前,我和我那三個哥哥聯手破了封印大陣。”
“我不知道封印大陣一破,便會有業火降世,沒人和我說過。”
“我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只要封印大陣破了,我就能……站在那些暖光裡。”
步九照說到這裡,目光也有些怔忡,他扯唇苦笑:“封印大陣破的那天,是夏至。我站在那片暖光裡,聽秦鶴告訴我,業火害死了很多人,柳不花或許就是那些人之一,所以我雖沒親手殺他,但他也算間接死於我之手。”
謝印雪察覺到他的話中某個用詞,十指與他交纏,雙眉微蹙:“你都是聽秦鶴說,沒自己去看過嗎?”
步九照道:“沒。”
“為何不去看?”
“……更想曬太陽。”
“……”
沉默須臾後,謝印雪驀地轉頭與步九照對視,望著那雙在旁人看來邃深難測,似蘊著無窮暴戾,陰鷙森然的蒼色豎瞳問:“你什麽都不知道,是因為三千年長雪洲封印大陣破,你那三個哥哥跑了,你沒跑,你留在長雪洲封印大陣外曬太陽,然後被趕來的秦鶴當場抓捕,關進了鎖長生?”
步九照抿抿唇,仿佛尷尬般避開了他的目光:“……嗯。”
謝印雪:“…………”
“步九照,你真是……”
謝印雪想不出詞匯來形容自己心中的震撼——沒錯,就是震撼。
他再問:“你殺過人嗎?”
“間接的很多吧?直接的還沒有。”步九照想了想說,“如果我要親自動手殺人,那最先死於我之手的,不是秦鶴,就是我那三個哥哥,我不會把首殺耗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你相信我。”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