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句話由百合子來問不太合適,畢竟不久之前,她也在為一隻凶獸與其他參與者拚死頑抗,所以她應該理解謝印雪的做法才對,可她還是問了。
因為謝印雪和她到底是不一樣的,謝印雪沒有受的朱厭的影響,他很清醒。
他就是這樣清醒著、自始至終地袒護步九照。
是出於同情嗎?
就像她同情薄郎,虞佳憶同情狏即那樣?百合子覺得不是,至少不全是。
她望著站在一起密不可分的兩人,望著他們恍若互為鏡像的衣著、發髻,和看向對方時眼中宛如倒影一致無二的情愫,刹那間什麽都明白了:“因為你喜歡他……”
百合子神色怔怔地說道。
青年聞言微微側過身回首,目光輕又淡地看了她一眼,他的手還撫在男人的面龐上,而男人垂著眼,像是被馴服的家犬般乖順任由青年觸碰,讓人不禁心生懷疑:他分明這樣安靜、聽話,怎麽會是秦鶴口中那隻生性殘忍、暴虐嗜殺的凶獸窮奇?
但男人聽到她的聲音後卻抬起了頭,百合子因此與他對視,直直撞入那雙原被垂低羽睫斂住的幽邃蒼眸,它的瞳孔是狹長的一條豎縫,周圍是萬物焚燒之後的灰燼顏色,枯敗、寒冷、陰鷙……一切能用來形容死亡的詞語,都能用來形容這雙眼瞳,偏偏這雙眼瞳在望向眼前的青年時,卻又如炙燃的業火般矛盾的帶有溫度。
莫名地,百合子打了個寒戰,她忽然意識到,是的,這隻凶獸就是被馴服了。
並且馴服這隻凶獸的青年,其實和凶獸一樣恐怖,因為他或許連同凶獸冷漠暴戾、殘忍陰沉的天性也一並喜歡包容著,而不像她和虞佳憶,隻為那些善良柔和的凶獸心軟。
百合子攥緊琵琶頸,又後退了幾步,她手心在緊張的情緒下出了汗,有些黏和濕,辛天皓卻還在狀態外,傻傻地問:“步師兄,他當真就是上古凶獸窮奇?”
“我覺得應當是的。”秦鶴回他道,“我和你們那位師兄認識很多年了,他的眼睛以前如漆如墨,絕非現在這般,所以你們真正的‘步師兄’,約莫已經被上古凶獸窮奇奪舍死去了吧。你們覺得呢——”
秦鶴負手站立,端的是一派慵懶散漫的作態,連語調都是悠悠然的,視線卻次第從眾人臉上滑落,掃來無形的壓迫,盯著他們,硬要人給出個回答:“他是修士,還是窮奇?”
第一個被問的辛天皓結巴了下:“是、是窮奇吧?”
辛天皓答完,秦鶴又看向第二個人譚凡毅,等他開口。
譚凡毅心裡想:謝印雪不都說了步九照是凶獸窮奇了嗎?他本事那樣大,說薄郎是凶獸,薄郎就是凶獸;如今篤聲說步九照是窮奇,想來也不會有錯,那秦鶴幹嘛又要再問一遍呢?
不過心中千百種念頭歸心想,嘴上譚凡毅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了:“是窮奇。”
吳煜也答:“……是窮奇。”
劉斐道:“是窮奇……”
“……”
如此問過還活著的所有參與者,當最後一人所答的“是窮奇”奇字落下之際,他們腳下踩的土地便像是收到了號令一般,猛地震顫起來,霎時地動山搖,顛得人東倒西歪,虞佳憶和蔡樂樂沒站穩,兩個人直接倒在了一塊。
吳煜伏在地上,惶惶抬頭問:“地震了?!”
誰知他的頭甫一抬高,就看見妖精客棧裡無論是推杯換盞、談笑風生的妖客,還是圓池中央翩翩起舞的雙姝,亦或可愛乖巧的狐狸侍女、菌人小廝……皆一個接一個像被黑洞吸住的宇航員,從頭部壓縮抽條,悉數被拉成長長的天水碧色細絲帶,再定睛細瞧,那些絲帶也不是絲帶,而是細碎齏粉凝成條狀煙霧,它們在客棧裡被風拂起似的翻飛飄蕩,嫋繞浮動。
這充滿殺機的一幕其實很美,但眾人來不及欣賞,便被窗外驟然閃現的耀目熾芒刺得下意識閉眼,待眼睛適應了這等光線後再睜開,飲月堂的屋頂已經沒了,棧外的雨也停了。
那些妖氣凝成的絲帶如蒙召喚,紛紛從命飛升上空,迅速蔓延佔據了整片天穹,宛若璀璨絢麗的極光幔,在長雪洲封印大陣外盤旋須臾,便開始撞擊那通天達地的幽藍陣法,一聲聲如敲鍾、如擂鼓,殺意穿霄,勢似狂雷。
“長雪洲陣法要破了……”
秦鶴仰頭喃喃,玄色衣袂在呼嘯的風中獵獵作響,使他的嗓音聽上去有些飄渺,還摻雜點旁人聽不懂的感傷。未幾,他重新低下頭,眼中倒映著跳動的炫光,面無表情對眾人說:“窮奇的身份被你們識破,所以他提前開啟了禁術,以萬妖為祭,抽空他們的妖力,欲徹底破陣逃出長雪洲。”
說至此處,他又彎唇露出笑容:“幸好諸位道長先行斬殺了他麾下凶獸,以致祭陣有瑕,因此我們還有一個時辰,但這一個時辰內若不能修補好封印大陣,那我們還是全都得死。”
百合子聞言一愣:“那……如果我們沒有殺光那幾隻凶獸就先識破了窮奇的身份呢?”
秦鶴聳肩攤手,反問道:“死唄,還能怎麽著?”
眾參與者聽完秦鶴的話,倏地扭頭看向青年,神情有些複雜:這麽說謝印雪幫著步九照隱瞞凶獸身份還反倒救了他們一命?
而謝印雪大概也想明白了這個副本為什麽除了柳不花和自己以外,剩下的參與者全都是通關不多的新手,因為這個副本如果有鄭書、卞宇宸或陳雲那樣的聰慧老手在場,那步九照的身份一定會曝光的極快,讓他們根本來不及先殺掉那些尋常凶獸。而他凶獸身份一旦暴露,祭陣便會提前開啟,破開長雪洲封印,那所有參與者都會死在凶獸出世的滅世業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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