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去,耳邊不斷回響著僧人念誦的經文聲。指腹離金芒加身的降魔杵愈近,回音越趨向單一。
“思量作惡,化為地獄惡鬼。思量修善,化為天堂善神。”
“邪淫化為犬豕,躁暴化為兕虎。”
“嫉妒化為蛇蠍,仁慈······化為聖賢。”
原來是他自己在念誦著。
透過光輝的血色俯瞰,他心中冰涼,對滿懷期待仰望他的夏英哲,毫無念想。
安博明不懂對方那份莫名的期許,更不懂自己現在在糾結,矛盾著什麽,遲遲不願把手放在屬於他降魔杵上。
這是我的東西。他在離奇收到降魔杵時就有這等肯定的想法。
可我其實,不是那麽想要。這是他此刻猶豫的心聲。
接納與否,進退與否,善惡生死,種種互為對立亙古不變,這條命運之路上的抉擇竟是如此枯燥乏味,令人生厭。
當下艱難的二選一,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機。
“啊啊——噠!”
不僅紅光中的安博明嚇了一跳,連地上靜待奇跡的夏英哲也被震得身體一抖。
陸柳鎏騰著雙腳已無的腿,像顆出膛的子彈躥至安博明跟前,一邊殺氣騰騰地胡亂喊著口號,一邊蓄力出拳,用手臂揮出了棒球本壘打的架勢。
他這一捶,直接讓降魔杵朝斜上方飛出了老遠,化作顆閃閃發光的紅星,徹底消失在夏英哲的視野裡。
這還沒完,陸柳鎏握拳對降魔杵消失的方向揮舞拳頭,面目可憎。
“你要是還敢回來,我一根一根揪斷你的毛,呸、環,再把你先壓後碾,捏成麻花,我還正愁找不到東西給我磨牙呢!”
夏英哲看傻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在被擊飛前,降魔杵好像在人性化的猛顫,周身玉環乒乒乓乓抖得厲害。
就這樣失去降魔杵自有的浮力加持,安博明與無法支撐的陸柳鎏雙雙墜至地面。
見此情景,夏英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兩人身下。
自斷雙腳的陸柳鎏壓著安博明,人高馬大的安博明墊著夏英哲這一緩衝肉墊。
身為疊羅漢的最底層,夏英哲的身心壓力巨大。但就算被壓得吐血,壓出內髒破碎,他也要當場對某位不可理喻的人發出從心的怒吼。
“你你你你、你剛剛做什麽?!”
“你知道、你知道你打飛的那是什麽嗎,啊?!我、我——”
他墊在最下方,隔著一個安博明瘋狂向陸柳鎏質問。
可憐他當人那麽久,還是學不會犀利的問候語,面對邪惡哂笑的陸柳鎏他毫無招架之力。
這邊廂自己人內鬥沒解決完,那邊廂更雪上加霜的事再度發生。
從頭到尾遊刃有余的古柳在降魔杵的認主中斷後,突然發了狂。
失去降魔杵正氣壓製,它再也按捺不住聳動根枝,粗壯的主乾裂開一道巨口,鑽出無數道漆黑粘稠的長條,將三人團團包圍。
那是人的手。
一直以來被它禁錮,壓榨的人類亡魂的手。
意識遊離間,安博明捕捉到每雙手之後蒼白黯然的臉,其中不乏在舊記憶中閃過的面孔,更有被製成人皮傀儡的年輕丫鬟與薑憐晴。
癱在最上層的陸柳鎏同樣看得見無數張人臉,無奈三番兩次折騰下來,他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哪裡還有心情去應對這群鬼亂舞的麻煩。
“喂哦~~陰陽師英英,你是不是該做點稱職的事情了。”他也無視起中間夾層向夏英哲喊話。
夏英哲生無可戀,“我倒是想,可在那之前你們、你倒是讓我起來啊!”
“不要嘛不要嘛~人家都把自己腿打折了,我要你抱我起來嘛~”
“誰讓你把腿打折的?!呃、咳咳咳——”
最底層的悲慘肉墊夏英哲開始有點呼吸困難。
更不妙的是,今天他沒帶夠行頭,能不能與這株媲美上古邪妖的柳樹對抗還很懸。
緊緊纏繞四肢的黑條越來越密集,陸柳鎏自知凶險走到這步,其實已勝算全無。躺在安博明起伏微弱的胸膛上,他先是失神一歎,轉瞬卻又沒心沒肺笑得燦爛。
“哎唷,這大概就是天要亡我嘍,要死就死唄,可憐人家還沒吃完蒸熊掌蒸鹿尾燒花鴨燒雛雞燒子——”
身後人擁緊他的手臂有力而溫暖,打斷他心血來潮的報菜名。
他一時習慣性微微偏過頭,誰知對方散發灼灼熱氣的雙唇就在這等著,作惡般故意挨著他的右耳,近在咫尺。
“······去吧,你有我在。”
嗓音渾厚深沉,單單六字似已蘊含著難解難消的情愁,千絲萬縷斬不斷。
成年男人的寬厚手掌於他沾滿血的小臂上遊走,最終停在手腕處,蜻蜓點水的一握。
此刻,正是扭曲人手完全包裹三人的時候,自上往下看去,束縛之物如群蛇狂舞層層疊疊擠壓著,蠕動著。
突兀的停頓。
一聲轟響震天動地,內裡散逸的金芒霎時迸發,迫不及待地湧向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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