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自己無人知曉的王國,愛德華·休斯扔掉一口未抽,自己燃盡的卷煙。
面前顯示屏裡赫然是甲蟲實時傳回來的景象,他在驚奇,困惑,和舉棋不定的遲疑中來回搖擺,終究沒起身來,而是繼續默默觀看下去。
如陸柳鎏那簡單粗暴的思維進展得一致,他順利進入學院。即使這算勉強劃入范圍的後院垃圾場,離真正的學區還隔著層層阻礙,更有無數多會被發現、追捕的潛藏危險。
手環在緊閉的光驅門邊掃描完畢,陸柳鎏愉快經過同樣由仿生人看管的最後扇門。
說是垃圾場,可寬廣空地上乾乾淨淨,四面八方皆為密閉高牆,唯一的進出口是大門。但光滑的金屬地面被劃成數個區域標著編碼,說明投棄物的真正歸宿是在底下的存儲空間。
四下無人,陸柳鎏將車停在角落空位,隨後探頭探腦走到編號為Z87的位置。
看著無法用蠻力破開的金屬板,他蹲在那犯難,扭頭就問。
“喂,你們覺得我該怎麽辦啊。”
仿生人們仍舊沉默,但緊閉的正門卻有了動靜。外面似乎有誰要進來。
三步並作兩步奔回車旁,最後滑鏟躲至車下的空間,陸柳鎏通過這狹窄視角看到有人也開著與他類似的車,載著一批金屬纖維,停在編號H42的編碼旁。
這位置正好能給他看清開啟地面閘門的所有操作。
對方或許並非人類,而是和守門者一樣的仿生工人,因此沒留意角落突兀的運輸車,完成自己任務後馬上離開。
等到聽不見聲響,陸柳鎏才慢慢爬出。
他仿照過程腳踩感應器,在升起的操作台上輸入指令。
地面敞開的門宛若巨人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坑洞,要湊近查看許久才能辨別出幽暗環境裡模糊且複雜的構造。
視覺不及過去,自行的分析計算不再運作,但陸柳鎏仍能看著底下的密集管道,想到直接爬進去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
可惜沒有回收物體,隔門很快就自動關閉,這點時間讓他找準攀爬點和最佳入口顯然不夠。
仿佛是發現了新大陸,他調頭就朝跑回小車坐好,壓抑著興奮的呼喊駛向H42,邊朝車後的仿生人們說著。
“我想到一個超——棒辦法了!就是要麻煩你們幫我,等會兒拜托了哦。”
車後鬥寂靜無聲,陸柳鎏便默認他們的相助。他打開車內的啟動鍵,在目睹一個個仿生人因傾斜角度滑動墜落時抓準時機跳下,於空中踩著他們加力調整方向。
雖有細微偏差,但他成功抓住三十米深處的凸起冷卻管,往左再攀爬五米就是個可攻破的管道接點。
然而和之前錘人腦袋時的輕松迥異,雙腳的懸空與雙手持久發力的酸澀再度積累起不適感的高峰,等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冷卻管趴住,人已是急促喘息,皮膚冒出逼真汗液。
“嘿嘿,我果然還是不賴的嘛,喂,多謝——”
火光猝然爆發,宛若一隻無形長手隨著熱浪襲來,瞬間扼住人的脖頸,陸柳鎏來不及向成為他墊腳石的仿生人們感激道別,就目睹他們堆在底部,被熾熱氣浪焚燒表層,被腐蝕溶液分解機體的全過程。
擬真皮膚毀壞,五官與四肢相繼剝落,那些構成身軀的堅硬合金,眨眼融成黑色流水,最後化作氣體被抽出集合到新的反應箱。
從此,他們曾作為完整仿生人的存在,永遠的,徹底的消失。
分明沒有任何一個仿生人能發出痛呼呻吟,但在裝置運作的巨大轟鳴聲中,他瞪著暗藏惶恐震驚的藍眼,緩緩捂住雙耳。
視野傳達的畫面出現片刻撕扯,裂痕扭曲著物體輪廓乃至眼前整個世界,像極了沒換身體前會自行出現的計算列式,閃動著結果錯誤的提示。
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忽然大改,他竟閉眼抱頭,人死死貼在與牆之間的縫隙,瑟縮著發抖不肯再挪一步。
循環的冷卻液卻在這時流經他身下的管道,突如其來的震動火上澆油,將本就陷入恐慌的人造人嚇得重心不穩,失衡往下栽倒。
合金凹陷的聲音不輸於周圍的轟響,千鈞一發之際,他單手猛抓管道,身體則因慣性繼續砸在已變形的管壁。
胸腔內頓時酸痛發悶,右手心內滲出鮮紅的人造血液。
分明是最喜歡的顏色,當這抹紅從傷口沿疼痛的手臂下滑,滴落自己臉頰,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欣喜。有的只是逐步加深,難以消退的驚恐。
命懸一線的陸柳鎏最後是手腳並用,渾渾噩噩重新爬回原位,並保持著這狼狽的狀態,飛快擠進能聯接各處的通氣管。
管道恰好容許他匍匐前行,也能像此刻這般,讓他全身收緊蜷縮抱腿,團成一顆球堵在入口。
等卸下所有防禦,四周已然歸於沉寂。
同近在咫尺的管道壁對望,陸柳鎏如昏睡初醒,神色遲鈍而木然。
這一刻才徹底且清楚的意識到,作為人造人,曾經的異常仿生人,他獨自離開那個庇佑所的行為,與他正在完成的計劃到底意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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