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和死相慘烈的鬼面對面, 哪怕是經由貓妖之眼目睹亡魂過去, 陸景玉也從未與一具真實的死屍如此接近。
這一刻,充斥他鼻腔口中的湖水仿佛更加讓他窒息了。
在他眼中, 屍骸轉動頸骨抬頭, 露出胸前一截殘破布料, 如海藻般的黑發攀爬上移, 瞬息間纏至他的脖頸。
落水到現在不過短短數十秒, 發覺屍骸在逼近,陸景玉立馬明白對方的意圖——這是想奪取他的身體, 逼他離開。
一旦想通怨鬼目的,鎮定只是眨眼時間。
畢竟與鬼魂打交道那麽久,陸景玉牢記越是危險越不可慌亂的救命真理。若是亂了陣腳,心境失衡,他在對方看來就是漏洞百出,任人宰殺的肥羊。
適應了水下睜眼,陸景玉無畏與屍骸對視,目光堅定不移,期望以此震退邪妄汙氣。
然而這溺死鬼卻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難纏,雖有片刻退縮,但仍不依不撓攀爬上他雙腿。
這節骨眼上更要命的是,他終於透支完肺中最後的氧氣。
人類體能的極限在無情的冰冷湖水前,不堪一擊。
陸景玉條件反射張嘴換氣,得來水流瘋狂湧入喉中,蠢蠢欲動的黑發隨之狂舞,幾縷甚至已鑽進他嘴中。
這是他遇見過最反常的怨鬼。身上感知不到邪念,可偏偏攻擊他狠下毒手,置他於死地。
無數泡沫於耳邊爆裂,回蕩著不知所謂的呼喚。
‘安博明’
又來了。
又是像誰貼著他耳朵,喊他的名字。
可他不是安博明,他是陸景玉。
月杏鎮元石街96號,與陸千琴一家生活的陸景玉。
在意識裡強烈否認,可忽暗忽明的視野,遊離不定的思緒,無一不在告訴他自身的動搖。
“安博明。”
腐爛的屍骨臉龐近在咫尺,開口清晰一句,三字似勾,瞬間把魂套牢,仿佛要將他強行剝離軀體。
一抹白色虛影閃過渙散碧眸跟前。
聲音霎時止歇。
窒息一瞬消散。
陸景玉有如死屍復活,雖無法呼吸但雙目卻已重回清明。
隔在他與溺水鬼中間的人銀發飄散,衣袂翻飛,單憑一隻右手蓋住屍骸頭顱。
“我很少管閑事。可也不介意她,要麽其他人來找我送麻煩或送樂趣,反正我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
貓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較之這刺骨湖水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輪到那溺水鬼開始驚慌掙扎。
位於後方陸景玉看不到對方正臉,而他更難想象出此刻這人的表情到底有多凶神惡煞。
“但你膽敢肖想我的所有物,那我就······忍不下去了!”
話音未落整個湖水以此為中心,卷起激烈漩渦,猛顫震蕩,竟能將陸景玉向上衝去。
於是在岸邊焦急圍觀的旅客注視下,他像顆炮|彈破開水面,最後拍打著雙臂夠到就近的石欄。
“上來了上來了!”
“快、快拉他過來別再沉下去。”
“喂年輕人!快抓住這個······”
別人的聲音始終傳達不進陸景玉耳中,他不顧趕來送救生圈的工作人員,轉身深深吸氣又潛入水裡。
即便短如眨眼一瞬,他剛才依然捕捉到令他忐忑不安的畫面。
貓妖轉化成那副猙獰醜陋的姿容,厲聲咆哮露出獠牙,一口將怨鬼吞下。他與對方的感應就此斬斷,仿佛心間挖空一塊。
而直覺告訴他,陸柳鎏得行為絕對會使他們倆前功盡棄。
阻止顯然已經來不及,可他仍固執的數次上浮換氣又下潛,在渾濁不堪的湖中找尋。
最後到身體發冷,手腳發虛,他無力反抗來拉他上岸的救生員,被強迫按住蓋上薄毯。
被陌生人團團圍住,關心問候,陸景玉卻頭痛欲裂,不願回應。
石欄邊的人群爆發新一陣的喧嘩,頓時解救了他。幾乎所有人都衝到那邊,也堵住他跳水回去的路。
只見無波無瀾的湖面上,浮起具腐爛一半的女屍,全身長滿水草,腹部大臂脂肪多的地方覆滿深色綠螺,密密麻麻似蜂窩。
岸上尖叫和驚呼交織成片,而被擠在最外層,頭重腳輕的陸景玉無意摸向胸口,愕然發現金鈴不知所蹤。
“陸景玉,你怎麽會在這。”
穿過人群而來,董成毅說出這話時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陸景玉應聲轉來,失魂落魄的模樣全然沒有以往的影子,惶恐又哀傷,仿佛一觸即潰。他才不得不信服。
因這罕見的神情,董成毅難得放下成見沒有譏諷。他抬手朝人擺動,只是惡劣口吻照舊。
“你這乾嗎,跟家裡死了人一樣。喂,醒醒了。”
陸景玉雙目逐漸失神,嘴唇微動囁嚅著。
“沒了,給我弄丟了······”
“啊?你沒了什麽?”
仰面倒下時的天旋地轉,和董成毅詫異的臉,是他失去意識時最後看到的東西。
再次睜眼已是日落西沉,但思想跟不上身體,陸景玉直到病床邊的人起身拉開窗簾,才發覺自己是醒了。
“我不就沒跟牢你半天,你怎麽就傻乎乎掉水裡,還又牽扯進匪夷所思的事情裡去了?”董梓玥不滿抱怨著,“你落水的那裡,漂上來一具女屍你知道嗎?現在警察都來封鎖現場了,還把我也審來一遍。誰叫你一直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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