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范無懾如大夢初醒,燙手似的將被子扔了回去,沉聲道:“太香。”
“太香嗎?”解彼安又聞了聞,“這裡面我放了丁香、藿香、蒼術、白附子、青桂、陳皮,這是個安神助眠的方子,提香隻用了一些蘭花,是蘭花放多了嗎?那可能是放多了,院子裡種了太多,不用可惜了。”
君子如蘭,君子如蘭,這個人,還是那麽愛種蘭花。
范無懾的眼神晦暗難明,一股怨氣毫無征兆地衝了上來。
憑什麽,憑什麽他可以全都忘了?他做過的事,造過的孽,害過的人,都被他忘得一乾二淨,清清白白地投胎轉世,在厲害師父的蒙蔭下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如今一派純良灑脫,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憑什麽自己拚了命記得,而他輕易就忘了?!
“師弟,你來的突然,我一時也找不到新的被褥,你將就一晚,明日我帶你去鎮上好好置辦置辦,好不好?”
范無懾一言不發,提起一桶髒水就出了門。
解彼安看著少年的背影,嘟囔道:“脾氣有點古怪啊。”旋即又是一笑,“怕生吧。”
這從未有人居住過的別院,被粗略打掃一番,煥然一新,解彼安又從花園裡剪了些嫩生生的花,給屋子添上人氣。
范無懾打了水回來後,更不拿正眼看人了。做師弟的剛進門就對師兄這般無禮,在別人家早就挨整治了,解彼安雖然有些鬱悶,但沒有往心裡去,想著一個普通人在一日之內遭逢這樣的變故,有些反常也可以理解。若是他從小到大都如此,那定然是過得不順遂,自己就更沒必要計較了。
在叮囑范無懾絕對不要一個人擅自離開天師宮後,解彼安就告了辭,打算去看看自己的師父。
鍾馗嗜酒如命,這天師宮的每一處地方,名字都取自酒,比如正殿叫九醞,鍾馗的寢殿叫竹葉青,范無懾暫住的是寒潭香,解彼安給自己的別院取名逍遙釀。
他到了竹葉青殿,撞見了正往外走的薄燭。
“師尊呢?”
“天師剛沐浴完,又睡下了。”薄燭無奈地說,“也不知道又去了什麽地方,又髒又臭的。”
“又睡了?也沒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嗎?”
“隻喝了醒酒湯。他說白爺燉好了排骨再叫他起來。”
解彼安笑了笑:“說的我自己都餓了,我去準備點吃的,估計師弟也餓了。”
“天師真的收了那人做徒弟?”
“嗯,師尊雖然行事乖張了些,但說話總是算數的。”
“可是,天師看上他什麽呢?倒是長得很好看,卻不知資質根骨如何。”
解彼安沒告訴薄燭那一頓酒錢的事,給鍾馗留了點面子:“師尊看中的人,必然是不差的,只不過……”
“怎麽?”
解彼安苦笑道:“他好像不太喜歡我,不愛說話,也不愛搭理我,想問問他的身世,他也不願意說。”
薄燭瞪起眼睛:“這什麽人啊,哪兒會有人不喜歡白爺呢,有天師做師傅,又有白爺做師兄,他未免不識抬舉。”
“倒不必這麽說,可能……可能他被嚇到了,還沒緩過來呢。”解彼安揉了揉薄燭的腦袋,“幸虧今日你早早通知我,讓我在崔府君之前趕到,不然我可能就沒有師弟了。”
薄燭有些憂心地說:“府君那邊……”
“府君嘴硬心軟,明天我帶些好茶,替師尊去賠罪。”解彼安眉目含笑,看來心情極佳。
薄燭有些吃味地說:“白爺,你就這麽高興啊,若是師妹的話,我也替你高興,哪怕是個機靈乖巧的師弟也好,偏偏那個人……反正,我總覺得他有些古怪。”
“人不可以貌取之,說不定他是外冷心熱,我猜他只是戒心比較重,熟了就好了。”解彼安叮囑道,“薄燭,無懾還不太懂規矩,你多盯著點,千萬別讓他亂跑。”
他從小在這裡長大,又有官職在身,自然能在冥府暢行無阻,但他小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鍾馗從不允許他自己踏出天師宮,活人的精氣可增補修為,能在冥府當差的全是生前沒有怨念的鬼,但也無法保證誰都能抗住這種誘惑。天師宮有結界,在沒有自保之力前,范無懾只能呆在裡面。
“我知道了。”
“對了,我今日帶回來的那個人,你去幫我打聽打聽,送去了哪個閻羅殿?”
“哦,他怎麽了?”
“他……”解彼安知道自己不該過問人間的事,人鬼本該涇渭分明,彼此不犯,而且他與閻羅殿各司其職,他不好管那麽寬。可是,竊丹一事,事關重大,畢竟當年就是人間的竊丹魔修,把火燒到了冥界,要是師尊知道了,也不會坐視不理吧。
薄燭不再追問:“知道了白爺,我這就去。”
解彼安去看了看鍾馗,見他睡得正酣,便放下心來,轉身去廚房準備晚飯。
師尊的口味他是清清楚楚的,師弟愛吃什麽呢?忘了問了。解彼安決定做些家常菜,不放辣不放甜,應該哪裡的人都吃得慣吧。
解彼安做了一桌飯菜,有芋頭燉排骨,脆皮包漿豆腐,蘆筍燴蛋,清蒸桂魚,胭脂雞脯,加上一個涼拌三絲,一個肉絲菇湯,平時他還會給鍾馗準備二兩小酒,今晚可以省了。
做好飯,他把鍾馗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