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彼安的心“咯噔”了一下。
范無懾陰鷙地看著許之南:“我和他之間的事,也輪到你指點。”
“你和他之間的事,怕世上只有我最清楚。”許之南微眯起眼睛,“難道尊上不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嗎?”
“……什麽真相。”
“許之南!”解彼安喝道,“你要的完美肉身,在我手裡,他給不了你。”
“你會還給我嗎?”
“你退出酆都,退回昆侖。”
許之南搖了搖頭:“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放在眼前細細觀摩,“即便是有冰靈和金鏤玉衣加持,又有我的純陽功法護體,但這畢竟不是我的肉身,而且已經衰老到了極限……我此次絕不能無功而返。”
“我也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解彼安不敢想象,如果許之南得到程衍之這具年輕又根骨極佳的純陽之體,有冰靈加身,還手握金鏤玉衣和冰雪玨兩樣頂級法寶,會變成一個怎樣的怪物。
“所以我也不指望你。”許之南看向范無懾,“尊上,金篋玉策裡,有所有你想知道的真相,用衍之的肉身來跟我換吧。”
范無懾寒聲道:“你憑什麽以為我想知道什麽真相?”
“你不想嗎?”許之南譏誚道,“你不想知道你兩生兩世都放不下的大哥,到底如何想你嗎?”
“許之南!”解彼安怒道,“你再怎麽故弄玄虛,我也……”
“蕩山荷。”許之南突然念出這三個字。
倆人的身體都僵住了。
“這名字真美,花也美,我一下子就記住了。”許之南淡道,“可惜尊上竟忘得一乾二淨。”
“……你在說什麽。”范無懾的胸腔鼓噪不止,他不知道許之南將要說什麽,他直覺那會大大撼動他的心。
“帝君少時愛蘭花,後卻將經營數年的蘭園荒廢,唯獨剩下一盆養在寢宮,那是他培育的新品種,取名‘蕩山荷’。為何獨獨留下那一株呢,尊上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解彼安咬牙道:“別說了。”
范無懾飛速追索著他的過往,想要從長達一百多年的繁蕪紛亂中找出有關一株蘭花的記憶片段,可他在地獄受刑的百年間,僅是維持心智不滅、不瘋、不淪喪,已經難於登天,他拚了命記得有關大哥的種種,為此勢必丟失了許多不那麽緊要的,如今提起“蕩山荷”,他還是只能想起那是蘭吹寒送的。
“那一株,是當年沈妃毀掉蘭園時,你趁著雨夜跑回去,帶走了一株完好的。”
范無懾頓時雙目圓瞪。
他想起來了,是有這樣一株蘭花,那是他在一片狼藉的蘭園中找到的唯一一株看起來尚能活的,但他怕活不了,又怕被沈詩瑤發現,於是帶回了白露閣偷偷養著,想要養活了,養開花了,再拿給大哥,有了這一株,大哥或許就不會那麽傷心了。
後來……後來他經歷了一生中最殘酷的背叛,他痛失了曾經擁有的一切,他帶著刻骨仇恨狼狽地逃離了大名,哪裡還會記得什麽花。
范無懾僵硬地轉過頭,怔怔地望著解彼安,瞳光流動間,是呼之欲出的疑問和千回百轉的期許。
“是……那一株嗎。”范無懾發出了連自己都驚訝的細微的聲音。
解彼安冷面冷眼,不為所動。
“蕩山荷,是我養的那一株嗎,是你留下的唯一一株蘭花,後來給了宗仲名,成為銜月閣的傳家寶。”范無懾朝解彼安近了一步,逼問道,“是它嗎。”
蘭吹寒倒吸一口氣,不禁感慨造化弄人,百年的輪回兜轉,駟之過隙,白雲蒼狗,這株花的子系竟還是回了原主人手中。
“蕩山荷本就是我的花,有什麽奇怪。”解彼安感到面皮陣陣緊繃,這段往事之於他,同樣是不堪回首,因為他曾經自以為對小九的情義,最後都變成了灼燒他的業火。他回避了范無懾的目光,厲聲道,“許之南,程衍之的肉身在冥府,除了我沒有人可以染指,你再怎麽激他也沒有用,照我說的辦,否則你到死也別想拿回這具肉身。”
許之南對解彼安的威脅視而不見:“尊上說的不錯,就是那株花,你的大哥一直留著它,獨獨留了它。”他幽幽凝望著范無懾,“你想知道的關於你大哥的一切,你困惑兩世而不解的那些問題,都在金篋玉策中。”
范無懾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手,一隻持劍,一隻握著黑玉魂牌,他抬眼,再次望向解彼安,眼神有肅殺之氣。
隻那一個侵略意味十足的目光,解彼安就知道范無懾要搶山河社稷圖,他盡力想調動丹田內的靈力,卻發現之前損耗過大,支撐不了幾時了。
蘭吹寒也眼尖地發現了范無懾的意圖,橫劍擋在了解彼安身前。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酆都城再次震動起來,此次的震動更加猛烈,連部分房屋都開始坍塌崩裂,原本大量鬼魂都被解彼安的引魂燈引回了冥府、被陰差收復,陰氣已經減弱,卻在此刻再次變得濃鬱,像是什麽有形之物在迅速地膨脹,遮蔽光,擠壓空氣,最後隻留下慘淡的光暈和令人窒息的壓力。
“……是他乾的嗎。”蘭吹寒啞聲說。
經歷過浮夢繪的消逝的人,對這感覺並不陌生,是江取憐打開了鬼門關。
鬼門關與陰陽碑不同,它是法力極其強大的鬼能隨時隨地撕開的人鬼兩界的空間罅隙,讓人間鬼界互通,江取憐身為鬼王之王,便有這樣的能耐。打開鬼門關十分凶險,任何擅自打開鬼門關的鬼都會受到冥府的嚴懲,同時此舉會對施法者造成極大的損耗。那些九幽深處的孤魂野鬼,會循著鬼門關爬到人間,它們大多是投生餓鬼道或地獄道的凶鬼,沒有心智,只有本能,活人的氣味對他們是極大的誘惑,鬼門關一開,人間必遭殃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