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從地縫中爬出的鬼民已是烏泱泱一片,還有許多逃過圍堵,向城鎮飄去,這樣下去,附近的百姓將遭遇滅頂之災。
解彼安已經無暇去顧江取憐,勾魂索拽起大片的鬼,將它們逼回九幽,同時拚命誦念符咒,閉合鬼門關。
夜遊厲聲道:“紅王,你若真的攪亂兩界,勢必會惹來五方鬼帝的討伐!”
江取憐冷笑:“北陰大帝乃天降而來,五方鬼帝才是原本的九幽之主,該被討伐的是我嗎?”
“江取憐,你休再妖言惑眾,人間與鬼界本是一片太平,是你殺了我師父,打破了兩界的平衡,如今還擅開鬼門關,闖下大禍,你必被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解彼安恨得雙目赤紅,眼看著鬼門關爬出的鬼多如過江之卿,已經無法阻止,他心肺像要爆炸一般地難受。鍾馗賠上性命也要護佑的人間,決不能在他面前失守!
解彼安瘋狂輸出靈力,修複著那被不停撕裂的鬼門關,將自己掏空也在所不惜。
蘭吹寒一劍掃落想要往解彼安身上撲的鬼:“彼安,還有什麽辦法能盡快把這鬼門關閉上?!”
解彼安搖著頭,啞聲道:“已經晚了。”
范無懾一把拽過解彼安:“這已經不是你能應付的了,交給崔府君吧,我帶你走。”
解彼安狠狠甩開范無懾的手,目光堅毅:“我是鍾馗的徒弟。”我願同師尊一道,護佑蒼生,誓死不渝。
從鬼門關中爬出的鬼民已經難以計數,它們正在衝破包圍,向著令他們垂涎三尺的活人靠近,一切敢阻擋前路的,都是他們撕咬的對象。鬼民爬進浮夢繪,在一個個骷髏孔洞中流竄,形如七竅流出的黑血,慘叫聲迭起。
范無懾看著解彼安臉上那要奮戰到死的決絕,不禁歎了口氣:“宗子珩,我究竟要為你……”為你,也許我什麽都願意。
范無懾禦劍而起。
江取憐疑惑地看著范無懾,他不信范無懾會拋下解彼安逃跑。
范無懾展開五指,掌心湧動著愈發強烈的靈壓,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解彼安,叫道:“大哥。”
解彼安仰頭看去。
“我成事在你,敗事也在你。”范無懾深吸一口氣,“也罷,我認了。”他靈壓暴脹,瞬間就令人倍感壓迫,那對極美極魅的吊梢狐狸眼,專注地看著浮夢繪,他輕啟薄唇,聲音低緩而致遠,“乾坤初祖,一畫開天——”
靛藍色的幽靜夜空突然風起雲湧,風旋四野而久久不息,高懸之皓月慢慢變得血紅,將整片天透染,血色的黑暗降臨大地。
整個浮夢繪開始震動、顫抖,那嶙峋詭吊的骷髏孔洞,陰邪糙糲的黑紅岩土,還有一盞盞搖曳的紅燭燈籠,都在這震動中變得模糊不堪,矗立於此不知多少年的山體,竟開始松動、坍縮、變形,像是在被一隻無形巨手搓圓搓扁。
解彼安怔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聽著耳邊陣陣驚惶的呼喊,他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旁人也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曾經見過類似的畫面,在百年前,在漳陽山,在他母親沈氏的祖墳前,范無懾一句“一畫開天”,就用山河社稷圖改變了眼前的一切。
難道,難道浮夢繪是……
浮夢繪逐漸分崩離析,那本就像是強行揉捏而成的怪奇山體,又被強行拆散、掰碎,山體也一層層地剝落,原來岩土之中嵌著數不盡的白骨,如今紛紛雨落。
“收。”范無懾五指一抓,一隻古老的畫卷飛入掌中。
在四起的揚塵中,浮夢繪轟然坍塌,伴隨著岩土、骸骨、器具,化作一地細碎的沙石,無數在浮夢繪中的人,都隨著這一灘散沙掉到了地上。他們茫然無措地看著空無一物的周遭,此情此景,不知是否身在夢。
浮生一夢繪倉惶,具是紅塵未醒人。
第204章
浮夢繪竟是百年前魔尊用山河社稷圖憑空生出的骸骨堆,隻為將此圖藏匿其中。如今法寶被收,浮夢繪詭異的山體,無名的屍骨,和百年間發生在這裡的無數怪誕離奇的故事,也隨之消散一空,愴然若一場大夢。
陰冥癸地鬼夜哭,洞天浮夢一念空。
誰能料想,浮夢繪會成為一個讖語。
而魔尊宗子梟,竟於百年之前,臨死之際,就謀劃好了自己的重生與回歸。
解彼安望著范無懾,所有人都在望著范無懾。
他一身黑衣翻飛,瞳眸深邃如淵,透不出一丁點光,唇線緊抿,神色肅殺,洶湧的靈壓漩起如風,可以移山倒海的上古神寶就那樣被他輕巧地攥在手中,仿佛天地乾坤也不出掌心翻覆之間。
沒有人懷疑,這一刻,是魔尊降世。
一片惶惶之聲,每個人心中都在掂量,紅衣鬼王和魔尊,究竟哪一個在當下更致命?
江取憐看著一地的沙礫廢墟,震驚之余,喃喃道:“浮生一夢,浮生一夢啊。”聲音中分明有一絲悲涼。
解彼安亦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想起許多,想起他前世第一次見識山河社稷圖的威力,就是被迫親眼看著宗子梟毀了他母族的祖墳,也徹底摧毀了他們之間所剩無幾的那一點情分。他感到呼吸一滯,心臟跟著悶痛起來。
范無懾的目光淡淡掃過,最終駐留在解彼安身上,他展開山河社稷圖,整個山坳清晰浮現在畫卷中,隨著他指尖輕點,砂礫岩土如有了靈性,紛紛向著被江取憐撕裂的鬼門關流動,最終化作流沙,將那些往上爬的鬼民衝回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