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覺得我該如何引出他?”
崔玨沉默片刻:“這三年來,我猜測江取憐肯定回過冥府,只是我們沒有發現。他可以自由出入九幽的任何地方,而且在九幽,他還能號令無數鬼民,這也就意味著,在這裡動手,比在人間對他有優勢多了。”
解彼安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人很難避開先入為主的陷阱,正如崔玨所說,因為他們和江取憐的一些爭端都發生在人間,所以也理所當然以為江取憐會在人間對他下手。江取憐身為鬼王,當然是在幽冥界以自己的真身出現,才能發揮全部的修為。他道:“我們不能讓他在九幽動手,那會讓冥府大亂,而且,范無懾也進不來。”
“當然,我有一計,可一石二鳥,同時確保你的安全。”
第212章
解彼安想問崔玨究竟有何計策時,崔玨卻隻扔下一句“帶你去個地方”,起身就走。
崔玨帶解彼安離開冥府,離開羅酆山,往九幽最荒無人跡的野原飛去。解彼安回頭去看那變得越來越小的羅酆山,心生一些微妙的感觸。
九幽擁有遼闊無邊的疆土,九州有多大,九幽就有多大,九州有多少崇山峻嶺、江河湖泊,九幽亦然、人鬼兩界,本就是同處一地卻在兩方空間,就像一枚銅板的兩面,正反大有不同,卻永遠無法分割。人之生與死,壽與歿,也只是生命的不同形態,道理似乎是一樣的。
但九幽與九州不同的是,其實佔地不過一座羅酆山的冥府,卻執掌了整個幽冥界的生殺予奪,功過獎懲,無論是原生的鬼民還是被收來的鬼魂,都要遵循冥府的統治,沒有人可以逃脫因果業力、天道輪回。
九幽這樣廣袤的土地,無數的鬼民,卻被高遠的九天之上派下的神祇所桎梏,也難怪江取憐會不服冥府的管束和輪回的規則,會說出“九幽是鬼民的九幽”。
他們越飛越遠,羅酆山已經在身後消失不見,昏沉的大地上偶有幾處血紅的火光,但更多的是望不見盡頭的黑暗。
解彼安看著崔玨衣袂飄飄的背影,心中不免忐忑。從前鍾馗也帶他巡視過幾次九幽,但並沒有走很遠,他們身為冥將,主職是將魂魄從人間往鬼界引渡,真正管理九幽和無數鬼民的,是五方鬼帝,他們絕不會無故深入九幽腹地。
“崔府君,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解彼安終於忍不住問道。
沒過多久,崔玨懸停在一座鬼村的上方。這座鬼村並不大,被充滿瘴氣的密林所包裹,此處沒有一點鬼火,解彼安增強了視力,向下望去,發現村子竟是空的,而且看來已經廢棄了許久。
“這是……”
“這是江取憐出生的村子。”
解彼安倒吸一口氣。
九幽的原住民,有普通的鬼,也有窮凶極惡的鬼,一如人間有善惡。普通的鬼民與普通的百姓無異,過著相對平靜的生活,而從地獄道和餓鬼道投生的鬼,就是這裡的惡。投生地獄道的鬼,雖然凶險無比,但大多活動在深山沼澤等荒涼貧瘠之地,且已經沒有了意識,更像是人間的野獸,普通鬼民不會去那些危險地帶,真正對他們造成最大威脅的,是餓鬼。
一隻餓鬼的投生,甚至能毀掉一個村落、一個城鎮。每每有鬼嬰降生時,所有鬼民都會嚴陣以待,一旦發現是餓鬼,就會當場打散他的魂魄。但餓鬼中不乏前世就呼風喚雨的惡人、梟雄,一投生就不好惹,只要最初沒能殺死他,之後便難以鏟除,因為他吃了越多的鬼,就越強大。
江取憐便是一出生就吃掉了自己的鬼母,之後以整個村落為食,離開出生的村子後,更是在九幽大地上橫行,踩著屍堆爬上了鬼王之位。江取憐是鬼王之王,極惡之惡,如今冥府面臨的最大危機,也不知江取憐和范無懾,哪個該排第一。
“崔府君為何帶我來這裡?”
“你在冥府生活了二十多年,極少深入九幽,天師更是喜歡往人間跑,也並不怎麽了解九幽。”崔玨負手而立,聲音在風中輕揚,“江取憐認為,是冥府操控了九幽,奪走了鬼民的權勢和自由,其實冥府是天地人三界的其中一個紐帶,平衡著三界的勢力,若沒有冥府,鬼民會大量流竄向人間,那時兩界都不會有安寧。”
“是啊,但江取憐對冥府,或者說是對指派陰司的天界怨念深重。他說他想要的只是投胎為人,但他出身餓鬼道,又沒有大的功德,想要投生人道,就是要打破六道輪回的規則。”解彼安沉聲道,“他想要的,也許是真正擁有鬼王之王的權勢,可以在九幽隨心所欲吧。”
崔玨面無表情地說:“天道之行,求的從來不是一人的公正,而是平衡,這種平衡也許會損害一些人,但它維持了三界的太平足足百萬年。任何妄圖打破平衡的人,都可能引來不可估量的後果。”
“崔府君說的是。”解彼安在恢復前世的記憶後,畢竟曾經是人皇,對周圍的人事物不可避免地開始俯視,但唯獨對崔玨,依然如從前一般崇敬,崔玨絕不僅僅只是一個在生死簿上添減幾筆的書生,他形同一朝之宰相,為冥府的運轉、兩界的平衡嘔心瀝血,是冥府不可或缺的人。這樣一個人,做的事、說的話,必有其道理,所以解彼安也問出了心中疑問,“崔府君為何帶我來這裡,對我說這番話?”
“因為江取憐說的那些話,因為你的前世今生,因為你在人間的所見所聞,讓你也在質疑天道。”崔玨緩緩轉過身來,“當你臉上帶著恨意和不平,對我說起李不語的時候,我甚至能聽見你的心在咆哮,你想不明白那個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事,為什麽好人沒好報,惡人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