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大哥”早已經變了味兒,從他用恨回報這個人的情深義重的那一刻起。
他確實不配叫這一聲“大哥”,可怎麽辦呢,這或許已是他們之間僅剩的聯系,必須被他一遍又一遍地強調。
解彼安也不再反駁,他的意識在漸漸模糊,范無懾的面容也在變得模糊,不知是他難以看清,還是根本就不想看清。
一百年了,他也曾經在無數個痛苦絕望的夜晚,希望這個折磨著他的人能夠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希望有人能發現他被迫背負了不屬於自己的罪責,然後還他一個青白。烙印在他魂靈上的一個又一個黥刑,有些他解釋過,有些他無法解釋,可面對這個人,他一遍又一遍對這個他唯一在意卻深深恨著他的人說——“我沒有害過你”。
可是這個人不信啊。
所以他放棄了,早在百年前,他已不再解釋,也不在乎是否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這遲來了百年的真相,對他而言不是解脫,不是撫慰,不是正名,什麽也不是。
毫無意義,什麽也不是。
解彼安灰敗的、空洞的眼神令范無懾感到難言的恐懼,他起誓一般鄭重地說:“李不語死了,我會把許之南也挫骨揚灰。所有,所有傷害過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聞言,解彼安的目光流轉,最終落到了范無懾身上,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
范無懾一瞬間便明白了那不含任何情緒的眼神,在訴說什麽,他的心揪痛得厲害,他艱澀地說,“我對你,亦會有交代,但是現在,讓我給你療傷吧。”
解彼安閉上了眼睛,心如死灰,甚至激不起一絲輕塵。他太累了,他掙扎了太久了,他想休息了。
一股暖流注入體內,痛到陣陣痙攣的五髒六腑,很快得到了撫慰,他身體的微顫慢慢平息了,他無知無覺地,就那樣墜入了黑暗。
昏迷前,他似乎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對不起。”
這一卷的完結章,好像沒有更多內容可以寫了
要開啟新的一卷小黑的追妻之旅了+
第七卷 黑白無常
第234章
位於中原腹地的大名城,一百多年前,曾經是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這裡背靠大名山,大名山上有一處洞府,幾百年前被宗氏先祖發掘,之後在此開宗立派,成就了統治九州三百年的皇族大名宗氏。
只是,宗氏最後的人皇與魔尊的兄弟鬩牆,招致了大名宗氏的覆滅。仙盟趁機瓜分了宗氏的巨大財富,將巍峨華美的無極宮付諸一炬,又將大名山的洞府以結界封禁,不允許任何人擅入。
曾經萬眾朝聖的大名城,+沒了皇族的庇護,又被仙盟視作禁地,自然也跟著徹底沒落,百年間,幾十萬百姓因生計被迫離開故土,還留在大名的也只是艱難度日。
解彼安在剛剛被授任冥將,四處遊歷時,曾經來過大名,也站在無極宮一望無邊的廢墟前,幻想過大名宗氏傳說中的榮光。沒想到他再次回到大名,已是另外一番心境。
當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所處的屋子陳設十分熟悉,他廢了不少神,才敢確定,自己在大名山上的行宮裡,這是宗氏先祖為了在洞府修行專門修建的,自古以來只有宗室子孫可以使用。
從小到大,他在這行宮裡有過許多回憶,可第一個闖入他腦海中的,竟是宗子梟將他帶來這裡賞雪,倆人度過的極度荒淫的幾日。
百年光陰,一縱即逝,前世今生,雲霧迷蒙,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頭頂的帷帳,恍然覺得自己的投胎轉世,不過是一場想要自我救贖的夢,其實他既沒有逃,也沒有死,更沒有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喜歡上偽裝了身份的宗子梟。一覺醒來,他還是宗子珩,他仍在行宮,依然困在無法逃避的恩怨中,尋不到一條解脫的路。
他一時竟說不清,自己更希望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只是那些擺設的陳舊,濕涼的氣候,還有身上的傷痛,都告訴他自己已經從夢中醒來,這裡雖然還是那個行宮,但人間已換了副頭臉,他和宗子梟,已經死去又重生,繼續前世的孽緣——
自解彼安醒來後,范無懾幾乎時時伴在他身邊,卻從早到晚,也難得到隻言片語或一個眼神的回應。
這個人把自己封閉了起來,築起一道道高牆阻止外界,尤其是自己的靠近。
酆都城一戰後,范無懾沒有再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他囿於反反覆複的噩夢,夢到他和大哥從歡聲笑語到刀劍相向,夢到那些充滿溫柔愛意的眼神轉瞬被仇恨填滿,夢到大哥如何的忍辱負重而他如何的以怨報德,痛苦和悔恨的記憶循環往複,像是背後窮追不舍的猛獸,怎麽也甩不脫。
他知道能夠救他的人就在眼前,哪怕碰一碰那雪白的衣角,可這個人,從頭到腳都在抗拒著他。
此時解彼安坐在涼亭內,目眺鬱鬱蔥蔥的大名山,他除了偶爾眨眨眼睛,已經維持著這個動作許久,好像那成片的綠海中當真有什麽引他注目的東西。
范無懾也在一旁坐了很久,直到山中旋來陣陣涼風,他輕聲說:“大哥,這裡風大,我們回去吧。”
見解彼安仍是一動不動,他從乾坤袋裡拿出一件披掛,罩在了解彼安背上,同時輕輕按住那略顯消瘦的肩膀:“你還在養傷,不要受寒了。”
解彼安站起身,將披風連同他的手一起甩脫,往屋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