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鴞嗥叫著揮動翅膀,攔向范無懾。范無懾一記狠戾的劍氣,將那遠古異獸暫且逼退,他從雪鴞的翅膀下鑽了過去,直襲向許之南。
此時冰棺已經融化了一半,許之南袖袍一揮,將冰棺藏到後方,他抓著玉策飛身而起,躲避范無懾犀利的劍招,。
“把金篋玉策給我!”范無懾低吼道。
“放我一條生路,否則……”
“你沒有資格與我討價還價,但你可以選擇給自己留具全屍。”他不可能放過一個害過他大哥的人。
許之南被逼急了,突然攤開手中玉策,“嘶啦”一聲,一張輕飄飄的紙,就那樣被他撕了下來。
范無懾目眥欲裂:“你敢!”
許之南猙獰地一笑,靈力流轉,附著於紙面,金篋玉策中屬於解彼安,又或說宗子珩的那一頁,飄然飛向虛空,紙面金芒大作,漆黑的天空中突然流光溢彩,就像在夜幕上撕開了一個時空的罅隙,數不清的文字和畫面如暴雨般傾盆而下,洋洋灑灑於天地間,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晰地目睹了每一片記憶的隕落。
解彼安看著屬於自己前世的記憶就那樣赤裸裸地鋪灑在所有人面前,如雷貫體,沒有言語,沒有動作。
所有人都僵住了,沉默,令人窒息地沉默。
須臾之間,他們通過一張薄薄的附有神力的紙,窺見了一個人的一生。
從他的第一聲啼哭,到他親口叫出“娘親”,他三歲開始修行,五歲已經將木劍舞得有模有樣,他溫和,孝順,懂事,盡管總也盼不到父君來看看他,但與母妃相依為命,依然天真快樂。
後來他長大了,絕頂天資逐漸顯露,長老們對他讚不絕口,他的大伯將他收為入室弟子,他勤勉修行,不敢有一日懈怠。閑暇時,他喜歡種花,喜歡美食美酒,十二歲第一次獨自外出遊歷,就迷上了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
他有好多弟妹,但他最疼愛九弟,或許是因為兩兄弟的母妃走得近,或許只是難以解釋的投緣。他帶著九弟修行練劍,照顧九弟的飲食起居,只要他在大名,倆人幾乎天天形影不離。
後來,他的九弟也長大了,在他帶著第一次出宮的九弟趕往蛟龍會的路上,他們遭到了埋伏,險些喪命他鄉。
一切的轉折就從這場危機開始。
後來發現的事,那些浮於表面的,有的人親眼見證過、有的人從史書上讀到過,有的人從野史雜談中聽說過,可那些隱於水下的,卻徹底顛覆了他們的認知,哪怕有人親身經歷過,卻被一葉障目,被仇恨蒙心,誤讀了百年之久。
事實的真相,遠比他們知道、或自以為知道的更加荒唐、更有扭曲、更加殘忍。
迫害,背叛,欺騙,誤解,威逼,傷痛,死亡,他們看著宗子珩經歷了世上最肮髒、齷齪、不堪的劫難,看著他一心向善,想要保護所有人,卻眾叛親離,看著他在命運之海中苦苦掙扎,最終力竭,被無情的渦流拖入萬丈深淵,最後以自戕終結一切的下場。
看著他因為自己這顆帶著帝王命格的金丹,無論是父母、親友、愛人,一生沒能得到一個真心人,反而人人想要將他挖腸破肚——無論是一開始就露出凶惡的面目,還是帶著溫情笑臉與他虛與委蛇,亦或是那個口口聲聲說離不開他的九弟。
他們目睹了一場屠殺,屠殺的對象只有一個人,只是這個人扛了三十年才死。
沒有人預備好看到這樣的故事,這個男人,與世上所知的空華帝君決然不是一個人。
解彼安渾身脫力地靠在樹乾上,雙目空洞得像被抽走了三魂六魄。前世發生的一切被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他不僅僅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他像是被扒光了皮,羞恥、痛苦到了極致。
金篋玉策所展示的,盡管是一個人的一生,但這一切不過發生在彈指間。當所有記憶的碎片隨著靈光的熄滅而消失,眾人卻還沉湎其中,久久無法回神。
比起解彼安,另有一人更像是遭受了千刀萬剮之刑。
范無懾立如一樽雕塑,瞳仁像兩個深不見底的洞,黑漆漆的,什麽光都照不進去,什麽情緒都會被吞噬殆盡。
他看到了什麽,他都看到了什麽?!
他所知道的、他所堅信的、他所執著的、他所痛恨的,他為之痛苦和心死的百年,現在金篋玉策告訴他,那些化作利刃插在他心上的、宗子珩樁樁件件的罪狀,還有另外一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個人,為了皇位背叛了他,害死了他的娘親,他顛沛流離十年,受盡人間苦楚,他在地獄服刑百年,嘗遍永不停歇的酷刑,和求而不得的相思之痛,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人先背叛了他呀!
所以他的怨恨是理所應當的,他的復仇是情有可原的,他對那個人做過的一切,都不過是那個人咎由自取。
難道不該如此嗎!
為什麽金篋玉策要給他一個顛覆一切的真相?!
心臟疼得好像要碎了……
第232章
在范無懾瀕於崩潰,無暇他顧時,許之南找到了喘息之機,他將包裹程衍之肉身的冰與冰靈糅合而成的冰棺快速融化,同時他大口呼吸著,好像每一下都需要使出全身的力量。
在宗子珩悲劇又屈辱的一生被鋪陳殆盡後,在場眾人慢慢緩過神來。空華帝君的遭遇固然令人唏噓,但他與魔尊之間扭曲的恩怨情仇,也實在太過傷風敗俗、不堪入目,這些人大多是正統仙家出身,不論私底下是否多行苟且之事,面上是很重禮義廉恥的,一時對這個人又是同情又是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