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的符籙在天空中盤旋,以火龍為陣眼,雪地上逐漸顯出清晰的圖騰和法咒,降魔陣成!
然而眾人還來不及高興,火龍突然引頸嘶鳴,瘋狂擺尾,身上如火山爆發一般,噴射出岩漿和火球。幾十隻雪妖像被放在烙鐵上的冰塊,眼見著融化,火龍被冰封的部分再次竄出熊熊火焰。
范無懾手中的魂牌瞬間碎成了齏粉,他的身體重重倒地,大腦一片渾噩,半闔的眼睛在混亂中尋找著那個唯一牽動他心弦的人。
“不要退——”宋春歸額上青筋暴凸,瘋狂地往陣中注入靈力。
但飛射的岩漿和火球逼得修士們不得不自保,剛剛成形的降魔陣馬上就出現了破綻。
“諸位道友,助鍾馗一臂之力。”鍾馗一躍升空,青鋒劍直直刺向火龍的第三隻火睛。
火龍身體受困,眼看著巨大的寶劍從天而降,如諸神的審判。
噗呲一聲,青鋒劍狠狠刺入了那隻紫色火睛。
火龍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發出淒厲而痛苦的嘶嘯,龍身瘋狂抽搐。
“啊啊啊啊啊——”鍾馗死死握住劍柄,任憑火龍如何掙扎,隻將青鋒劍插得更深。
猛然一道紫芒從火精中射出,像是火龍生命的最後一束光,一代神兵青鋒劍化作了一縷黑煙,鍾馗的身體被拋到了半空,他不住地縮小、再縮小,當墜落地面時,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樣子,卻不再完整。
解彼安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他不顧一切地衝向鍾馗,跪倒在他的師尊面前。
鍾馗的左臂連同左胸、心臟,憑空消失,金鏤玉衣缺了一角,暴露出焦黑的血肉和垂死的內髒。
“師尊,師尊……”解彼安的身體抖得不成樣子,眼前一片模糊,一顆心像在被生剮凌遲,痛得他要死了。他拚命地往鍾馗體內渡入靈力,卻如泥牛入海。
鍾馗那對總是炯亮的眼睛,正在一點點散去光采,他努力地看著解彼安,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了解彼安的一片衣角,就像小時候解彼安這樣抓著他的衣角。他扯動嘴角笑了一下,囁嚅道:“徒兒……給為師……備上好酒。”
“師尊——”解彼安痛哭失聲,肝腸寸斷。
所有他前世想要卻沒有得到的,這輩子鍾馗都給了他,這個人不僅僅是他的師父,也是他的恩人,他的父親,他的知己,他想要一輩子照顧和孝順的人。
他抱著死志,不遠萬裡跑到昆侖,只為了阻止鍾馗的死,卻終究沒能敵過天命?!
他不服!他不服!他不服!
為什麽前世今生,輪回轉世,他要一次又一次地痛失所愛,哪怕拚上性命都無法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他究竟做了什麽惡,要受天命這般玩弄折磨。
也許這一刻,這世上任何一個覬覦他金丹的人,都不如他更想將自己開腸破肚,挖出這顆種在輪回因果上的毒瘤。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會因他而不得善終。
他!不!服!
第六卷 生滅無常
第198章
解彼安被軟禁在赤帝城足有百日。
開始的那段時間,他睡不下,也醒不來,整個人陷在虛幻的泥潭裡,渾噩度日,因為他不掙扎,於是沒有再下沉,可是也無法脫離。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變成了什麽樣。腦海中最後一塊較為清晰的畫面,還停留在鍾馗的死。當他恢復前世的記憶,鍾馗的安危成了他繼續戰鬥的支撐,但這支撐坍塌得太快了,於是他也塌了。
應英雄令而來的修士們死傷慘重,铩羽而歸,范無懾被江取憐帶走了,而他,被祁夢笙抓回了赤帝城。仙盟元氣大傷,天下第一人戰死,但祁夢笙沒練成丹,軒轅天機符也沒能重見天日,這百年來最浩大、最慘烈的一戰,很難說誰勝誰敗,或許大家都敗了,只有九州百姓無恙。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江取憐毀了祁夢笙煉丹的機會,但祁夢笙並沒有放棄,神農鼎還在,他的丹還在,只是要再次湊齊煉絕品人皇的天材地寶和足夠多的淬火的修士,在如今的情況下,實在難如登天。
人人都說祁夢笙活不長,但有了金鏤玉衣,說不定她能熬過李不語。不過,如今修仙界最令人心驚膽寒的,應該不是她,而是本應墮入地獄道,卻逆天而行,帶著前世記憶重生為人的魔尊宗子梟。
解彼安總是想起那個人,有時候是依賴他、與他密不可分的小九,有時候是辱他至深、在他身體和靈魂都留下烙印的宗子梟,有時候是與他兩情相悅的范無懾,他們都有同樣的臉,卻帶著截然不同的神情,崇拜的、信任的、仇恨的、暴虐的、心悅的、渴望的,他們的聲音在清醒時和睡夢中都來反覆侵擾。他忘不了他和小九的兄弟情深,忘不了他和宗子梟瘋狂又背德的互相折磨,更忘不了與范無懾的相知相許。
矛盾、混亂、病態、扭曲,他被記憶和念想反覆拉鋸撕扯,緊緊是對自己的責咎,已經令他喘不上起來。可夜深人靜時,他仍然下意識地想要抱住身邊的人,為自己的淒苦寒冷找到一點救命的熱源。
他對那個人,又豈是簡單的愛恨。是愛恨交織成了一張彌天大網,將他狠狠囚困,哪怕穿越生死亦不能解脫。
當他實在承受不住時,便只能用淨心咒將情緒強行壓製。
他日複一日地在逃避。
將他從這種渾噩中喚醒的,是一個人——此前生死未卜的青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