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要掀開這層水幕,看到那吃人的漩渦,似乎只需要一個契機。
這個契機很快來了——宗天子將要為在蛟龍會奪魁的皇九子用神農鼎淬劍。
宗子珩本以為,二弟的死會讓這件事無限期的擱置,畢竟不能不考慮帝後的感受,此舉連他都覺得不妥。
此事自然遭到了李襄桐的強烈反對,甚至當著眾妃嬪的面與宗明赫起了爭執,整個后宮烏煙瘴氣。
這一回,沈詩瑤卻罕見地沒有幸災樂禍,談起這件事,她神色如常地做著手裡的繡工,只是在宗子珩詢問起倆人爭執的細節時,淺笑著說:“還能如何呢,帝君現在的心思,都在楚妃和小九身上,他原本就不喜歡李襄桐,如今老二沒了,倆人很久都不同房了。”
宗子珩皺眉思索著什麽。
“帝君要為小九用神農鼎淬劍,接下來,怕是就要立他為太子了吧。”沈詩瑤抬頭看著兒子,櫻唇微抿,“若小九以後真成了人皇,你這個做大哥的,該如何自處啊,要對他俯首帖耳嗎?”
“……”
“你是皇長子,論任何資質,你都比他更應該做人皇,可惜啊。”沈詩瑤低下頭,繼續繡著手中的絹帕,口吻淡漠冰冷,“日月不可同輝。”
第76章
開春之後,地裡的土開始化凍,休眠的植株們也漸漸緩了過來。為了越冬,天冷之前,蘭園裡最不耐寒的花兒都要被搬到屋內,天暖之後,再一株一株地搬回蘭園,每年這個時候,宗子珩總要在花圃間忙活好一陣。
在宗子珩的指揮下,清暉閣的內侍們將各色蘭花一盆一盆地往蘭園搬。
當一個侍女抱著花盆經過宗子珩身邊時,他突然把人叫住了:“等等,這盆先放下。”
侍女放下花盆,去搬其他的了。
宗子珩皺眉看著那剛剛冒芽的細枝。
為了讓植株冬眠,入冬前都要進行修枝,比如眼前這一盆蕙蘭,對比它開花時的繁盛嬌豔,此時這光禿禿的樣子實在是判若兩花,它剛剛蘇醒、發芽,可那本應該綠生生的小芽的根部,卻帶著些紅暈。
他養蘭花十多年了,對蕙蘭這樣常見的品種可說是了若指掌,這盆花並未有過雜色的培育,怎麽可能長出紅色的芽?
除非土有問題,染了色。
宗子珩心生疑竇,他用手指戳了戳花盆裡的土,是他慣常用的黑土,並無異樣。他猶豫了一下,想拿鏟子翻開土看看。
“珩兒。”沈詩瑤不知何時進來了,她目光沉沉地望著自己的兒子。
宗子珩怔了一下,母親平寂的眼神下似是有暗流湧動,他心室一顫,低頭看著那盆花,寒意直衝脊背。
“你不是要搬花嗎,快去吧,不要耽誤了晚飯。”沈詩瑤一步步走了過來。
宗子珩看了看花,又凝眸望著自己的母親。
沈詩瑤微揚起下巴,用一種溫和又強硬的口吻說:“快去。”她叫住一個內侍,“把這盆也搬出去。”
那內侍就要過來搬花,宗子珩卻沉聲道:“出去。”
內侍嚇了一跳,無措地看向沈詩瑤。在他的印象中,大殿下溫潤如玉,哪怕是下人,也不會被平白無故地呼喝。
“你們全都出去。”宗子珩陰沉的目光掃過所有宮人。
眾人魚貫退了出去,並關上了門。
“你這是做什麽。”
宗子珩突然抬手將那紅泥花盆撥到了地上,“啪”地一聲,四分五裂,花和土都撒了一地,在那黑土之中,分明摻雜著一些赤色的土,比血還刺目、還罪惡。
宗子珩有種天塌地陷的錯覺,他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驚恐萬狀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沈詩瑤伸手結印,布下了一個隔音的結界:“珩兒,你聽娘說。”
“你殺了二弟?”這句話衝口而出,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沈詩瑤低下頭,沉吟片刻,輕聲道:“我都是……”
“不要再說你是為了我!”宗子珩嘶吼一聲,他白釉般的臉此時漲得通紅,一雙眼睛圓瞪,形容變得猙獰不已。
“可我就是為了你。”沈詩瑤捂著自己的心口,“我是你的娘親,我不為你,誰為你?”
“你瘋了,你瘋了。”宗子珩避她如洪水猛獸,一張臉被恐懼和痛苦所扭曲,“你害了華小姐,又毒死二弟?你……你怎麽會如此歹毒!”
“都是李襄桐逼我的!”沈詩瑤尖利地吼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你同情她的兒子?她可曾給過我們半點同情?這二十年來我們母子在宮中過的是什麽日子?你想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下嗎?”
“為了這個你就要殺人?!”
“我原本不想殺他,是李襄桐不給我們留活路。”沈詩瑤的神情有幾分癲狂,“我原本想,你娶了華愉心,離開大名自有一番天地,我也可以安心了,可她偏不讓我們如願,她何其歹毒,看不得你半點好?現在華愉心死了,你最後一條路也被李襄桐給毀了,我還能怎麽辦!”
“你……簡直喪心病狂,你喪心病狂!”宗子珩覺得自己也瘋了,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這一切,如何面對自己的父親是吃人丹的魔修,而自己的母親毒殺了自己的親兄弟。
瘋了, 全都瘋了。
或許他所處的並非人間,或許一切都是一場噩夢,誰能帶他逃離這裡?
沈詩瑤含淚道:“是,我瘋了,我喪心病狂,只要能讓你成為人皇,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