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話長。”
孟婆從黑袍下伸出一隻枯枝般的手,乾癟的食指指了指身後的一口缸:“喝了它,一切煙消雲散。”
解彼安後退了一步:“不、不必,我不想忘了今生。”
“若不肅清記憶,你便要受其折磨。”
“多謝孟曹老的好意,晚輩……心裡有數。”
孟婆發出冷冷地一聲笑,目光落到了范無懾身上。
范無懾下意識地想低頭,但又馬上梗著脖子沒有動,越是這時候,越不能表現出心虛。
孟婆的蛇尾輕輕滑動, 湊得更近了些,幾乎是貼著范無懾的臉觀察著他。
“孟曹老……”解彼安不知道孟婆為何對范無懾如此好奇,她每天看無數的鬼魂,早該對這一身孝布包裹的東西看膩歪了吧。
“你……”孟婆拖長了尾音,陰森怪氣地說,“有些面熟。”
范無懾直視著孟婆,波瀾不驚地說:“孟曹老記性真好,我十多年前自你這兒投胎,你還記得。”
孟婆搖著頭,似乎也有些迷茫。
解彼安也奇道:“您每日送百千人過橋,竟能記住一個人?”他看了范無懾一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大約是師弟長得太好看了?”
范無懾卻是神經緊繃,開始思考若孟婆真的認出了他,他該如何應對。當年他在忘川中苦苦掙扎,孟婆可是津津有味地看了許久,她顯然喜歡站在橋上,欣賞忘川中執迷不悟的鬼魂們的殘酷下場,只不過他那時候已經幾乎沒有人形,若真的能憑容貌認出他,得多利的眼睛。不過,就算孟婆認出他,至多也就是猜到他沒喝孟婆湯,帶著前世記憶投了胎,並不知道他是宗子梟,那個代他投了地獄道的替身,可是秦廣王親自領的路。
孟婆沉思片刻,又慢慢退開了。
解彼安莫名松了口氣:“那,晚輩告辭了。”
倆人轉身離去。
“慢著。”孟婆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無常,你想不想知道,你喝下五味迷魂湯前,說了什麽。”
倆人身形一僵,幾乎是同時猛然轉身。
孟婆微微一笑,眸中精光閃爍,但她的笑被嘴角耷拉的笑紋所掩蓋,二人均未察覺。
解彼安顫聲道:“什麽意思?孟曹老,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他前世是誰?”范無懾咬牙道。
孟婆不置可否,再次伸出她枯枝般的手,從那大缸中舀起一杓散發著熱氣的醬色稠液,澆入一口淺淺的碗,她幽幽說道:“鬼魂在喝這五味迷魂湯前,老婆子我都會問他們一個問題,我問他們,‘你此生最大的憾事是什麽?’。”
范無懾倒吸一口氣,一時竟顧不得掩藏自己:“他說了什麽?”
孟婆低笑兩聲:“很多人啊,說得都是沒有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沒有實現心中抱負,竟就碌碌無為了卻此生,也有那些說,沒有好好孝敬父母,沒有覓得真愛,沒有教養好兒女,或者說,沒有做個好人,沒有多積德行善,此番種種,大多跳不出這些說辭,實在是聽得老婆子耳朵都要生繭。”
“這些本就是人人都有的遺憾,凡夫俗子豈能幸免。”解彼安的呼吸有些急促,“那,那他,前世的我,說了什麽?”
孟婆卻對他們的急迫視而不見,不疾不徐地說:“就是因為聽膩了這些,若是聽到些新鮮別致的,老婆子便也會略微獎賞他,讓他……”孟婆手一抖,那湯灑了小半碗,“少喝幾口,殘存一些前世的記憶。”
“你!”解彼安瞪大眼睛,“我會憶起前世,是因為你讓我少喝了這湯?”
“若你不受到與前世有關的人事物的刺激,是不會突然想起來的,所以,你受了什麽刺激?”
解彼安受的刺激,當然就是八卦台,可他一想到自己自八卦台暈倒後,反覆被前世記憶所折磨,都是因為孟婆閑來沒事兒玩弄人,簡直怒火中燒。
范無懾要起了火,他寒聲道:“你為什麽會知道他前世是誰,什麽時候知道的,他的前世,又對你說了什麽?!”
第167章
孟婆身後那一截長長的蛇尾,尾巴尖兒不疾不徐地輕擺著:“老婆子可以告訴你們,但你們要為我做一件事。”
范無懾惡狠狠道:“你在耍我們。”
“呵呵。”孟婆冷笑道,“我不僅知道他前世說過什麽,我還知道……”她看著解彼安,“天師為何收你為徒。”
解彼安的身軀一震。
“怎麽,你就從來沒想過?天底下的孤兒多得是,想拜鍾馗為師的,更是多如過江之鯽,他憑什麽不惜觸犯冥府律法,也要將你帶回來?”
范無懾看了解彼安一眼,其實他也早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解彼安顫聲道,“師尊早知道我前世是誰。”怎麽會呢,師尊一直告訴他,他只是普通農戶之子,只是在外雲遊時途徑當地,見他根骨極佳,又孤苦無依,才動了收徒之念。但是,回想起師尊此前那些奇怪的表現,比如,兩次堅決反對他們靠近祁夢笙,這一次甚至不惜用結界把他們封印在天師宮,如果師尊早就知道,那就解釋得通了。
“孟曹老,告訴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解彼安低喝道。
孟婆冷道:“為我辦一件事。”
“什麽事。”
范無懾反手攔在解彼安的胸口,阻止他過於衝動:“我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誆我們?你孟婆都辦不了的事,必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