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長大了,他獨自外出遊歷,斬過妖魔,度過邪祟,救過李不語。他的修為終於得到了父君的注視,他發奮努力,隻為蛟龍會奪魁。
一切變故始於他帶小九第一次出宮時遇襲。
他錯過了蛟龍會,他險些喪命。
他結識許之南並一同追查竊丹魔修,自此,一個深藏的陰謀被他們從黑暗中拖了出來,又反將他們拖入黑暗。
祁夢笙,華愉心,陸兆風,那些與他一同卷入天命之渦流的人,作出驚天巨浪,又紛紛隨著退潮離去,令不堪的真相暴露在陽光下的灘塗。
於是噩夢正式啟程。
失控的母親毒殺了二弟,陷害了小九,楚盈若自刎,最親密的兄弟反目成仇,而他,也從自己的親生父親口中,得知他被安然養大,只是為了他肚子裡的金丹。
至暗的十年。
他逃過宗明赫的追殺,險些凍斃於昆侖雪原,卻意外在彌留之際參悟了宗玄劍第八重天。
他為救沈詩瑤,自投羅網上蜀山,八卦台上與宗明赫決戰,最終一念不忍。
可沈詩瑤卻趁宗明赫重傷不起時痛下殺手,後懸頸自盡,他為保全父母和祖宗的聲名,一力扛下了所有。又在李不語和許之南的擁護下,正式登基稱帝。
在大名宗氏最動蕩時,鎮派之寶山河社稷圖被盜。
而後五蘊門之亂,將整個修仙界拖入綿延數年不熄的戰火,華英派慘遭滅門,他收養了華駿成的獨子,取名仲名。
再然後,他那十年杳無音信的九弟回來了,帶著山河社稷圖和軒轅天機符,單槍匹馬屠戮了整個五蘊門,自此世間再無小九,只有魔尊宗子梟。
從那一刻起,江山已經易主。
後面的記憶只是更加殘酷與不堪,解彼安驚恐地嚎叫,以全副心力在抵抗,他不想看下去了,他不想知道了!
可是記憶依舊如洪流,奔湧入腦海。
他的小九回來了,不,宗子梟回來了。
一場生死決戰,他不敵落敗,殘破的三清殿,狼藉的戰場,他被壓在那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的龍椅上,被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弟極盡羞辱與蹂躪。
堂堂宗天子,沉底淪為魔尊的傀儡與禁臠,被肆意侵犯,被為所欲為,他們被扭曲的仇恨牽著手腳,反覆拉鋸和撕扯,傷害與被傷害,上演了一場不堪入目的荒唐戲。
他一心想阻止宗子梟繼續造孽,宗子梟卻一心想要煉成絕世仙丹,而那絕世仙丹,就在他腹中。
十年後他重返蜀山,查明了父母真正的死因,拆穿了李不語這個口蜜腹劍的小人。然而為時已晚,他在宗子梟身上看到了宗明赫的影子,他一生最錯的錯,就是不該生有一顆帝王命格的金丹,最後才落得那樣的下場。
被迫從金篋玉策上重溫前世,直至死亡讓這出戲戛然而止,解彼安感覺自己好像也死了一遍又一遍,,前世與今生的記憶混雜紛亂,無盡的痛苦和恐懼將他的心片片凌遲。
當他終於想起前世作為宗子珩的一切時,他想象中的被入侵、被取代、被覆蓋,並沒有發生,他只是蘇醒了,解彼安就是宗子珩,宗子珩就是解彼安,他們本就是一人。他醒了,他回來了。跨過百年光陰,經歷過轉世輪回,他被重新帶回了人間,帶回了這一場還未終結的陰謀。
沒有結束,哪怕他的死都不能阻止貪婪的欲念,他被迫蘇醒,被迫再一次凝視這個荒誕的世界,荒誕的人。
他不想回來,可是他回來了。
恢復前世的記憶似乎是一個冗長的過程,可實際卻隻發生在瞬息之間。當他睜開帶著淚的眼睛,看到的是不顧一切舉劍刺向祁夢笙,卻被祁夢笙狠狠打退的范無懾。
范無懾趴在地上,用一種能穿透一切的眼神,與解彼安遙遙對望。
解彼安的一顆心,被活生生扔進了烈焰中焚燒,痛得他要發狂。
范無懾,宗子梟,他們,或者說他,共同編造了一場長達百年的騙局,只為了絕品人皇。
他太蠢了,明明前世的自己在通過記憶不停地提醒他,眼前的人究竟是誰,他卻執迷不悟,自欺欺人,他心底其實早已經知曉,卻不敢、也不肯承認,他不想回到前世的噩夢,卻不知自己早已經深陷夢魘。
那些關懷備至,那些款款情深,那些毫不猶豫就出口的表白和承諾,都是假的。
這世上沒有過范無懾,沒有過他的小師弟,也不再有他的小九,只有宗子梟,從頭至尾,只有那個想要挖他的丹的——魔尊宗子梟。
解彼安的眼淚在這一刻乾涸了,他只是看著范無懾,靜默地、空洞地、死氣沉沉地看著。
范無懾張了張嘴,卻咳出一口血。他眼眶一熱,五髒六腑都狠狠地擰著痛,他在解彼安臉上看到了久遠但熟悉的神色。
他的大哥回來了。
原來大哥會這樣看著他?那種溫柔寬厚的、帶著笑意的眼神,就從那雙迅速黯淡了光彩的眼睛裡消失了?
解彼安閉上了眼睛,一滴剔透的眼淚劃過臉龐,懸墜在下頜的邊緣,最後終於落下,摔了個粉身碎骨。
“師兄……大哥……”范無懾喃喃低叫,那語氣,分明是瀕死之人在求救。
“祁夢笙,你幹了什麽!”鍾馗喊道。
“天師猜不到嗎?”祁夢笙冷酷地說,“你以為將人皇轉世收為徒弟,養在身邊,就能保他太平嗎?只要他那顆丹一日在他的肚子裡,他就一日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