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姥姥也氣得夠嗆,這戲班的人就在他們這片老房區住著,裡頭常聽見打罵孩子的聲音,聽說還打死過人,若隻如此寇姥姥躲著他們不來往也就是了,但偏偏那班主不知怎麽的瞧見過謝璟幾回,就跑來要認謝璟當徒弟——那契紙上寫的白紙黑字,打死無論。
那駝背班主咧著一口黃牙,說要給十塊銀元。
寇姥姥當時就氣個倒仰,自打那會兒起就把謝璟護得更嚴實,見了戲班的人也沒什麽好臉色。
寇姥姥把門插上,抬頭瞧見謝璟站在裡屋門口,身上隻穿著一件舊棉襖,但依舊襯得小臉白皙俊秀,十來歲出頭,一雙眼睛澄澈透亮,像是剛出生不多時的小狼崽子,帶著點倔意又絲毫不露怯。
“姥姥?”
“沒事,又是戲班的人,璟兒你記住了,那幫人可不是什麽好人,見到之後多個心眼,我聽人說戲班裡不少孩子都是從人牙子那買來的,真是造孽!”
謝璟抬眼看了門那一眼,他認識那個駝背班主。那人姓程,外號叫程羅鍋兒,當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大雪夜過後給送了二十塊銀元,幫他葬了最後的親人,而他則進了戲班,學武生。
也是在兩年後跟著戲班去了省府,在那裡遇到了九爺。
只是這會兒,白九爺還在省府,亦或者去了黑河……謝璟微微皺眉,他遇到九爺的時候是在兩年後,省府的情況倒是略知一二,但青河縣是真的不清楚。
這裡太小,又有太痛的回憶,謝璟下意識不願意想它。
寇姥姥去炒米糕,拿油擦了小鐵鍋煎得兩面金黃焦脆,謝璟的眉頭不由自主在一片香煎米糕的氣息裡緩緩松開。他幫著姥姥燒火,抱著燒火棍抬頭看著老人忙活做飯,原本的記憶也都被熟悉的飯菜香味盡數遮住,把心裡最後一絲寒意驅逐。
還有兩年,不急,他能救回姥姥,就能救回九爺。
第5章 小霸王
臘月初七,寇老三來家裡找了謝璟,帶他一同去了主家。
謝璟身上穿了厚襖子,人也特意梳洗過,白淨著一張小臉一言不發跟在寇老三父子身後,他人小,但腿長,沒到小腿肚的積雪走起來也不算太費事。
寇老三一邊走,一邊叮囑他們:“這回能把你們一起送進去,也是托了好些熟人,花了錢的,你們進去之後一定要小心做事,尤其是這幾天,省府那邊來了貴客,你們就待在學徒房,可千萬別出來亂跑,聽到沒有?”
寇沛豐畏畏縮縮,一路上聽著他老子叮囑不住點頭,小雞啄米似的,他對主家有種天然的敬畏,“爹,省府離著咱們青河縣多遠,誰來了?”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管好自己,少聽、少問!”
謝璟把耳朵收回來,沒吭聲。
寇老三面色沉沉,一路領著他們去了主家。
謝璟那日的話,寇老三信,但也不完全信。
這年頭能有份兒體面活可太不容易了,他不舍得把自己兒子那份空缺讓出去,但又擔心家中這顆獨苗,思來想去,咬咬牙,花了點錢買通了周管家把謝璟也送了進去,只是入白府的時候讓謝璟用了他兒子寇沛豐的名兒,倆人互換了一下。
寇沛豐小門小戶出身,從來沒進過青河縣最富貴之家的大門,頭一回進來就被驚呆了。門窗雕梁畫棟也就罷了,窗上統一裝著琉璃片,進到二門,在小廳等候的時候差點被博古架上一排排俄式玻璃擺件晃花了眼,他還從未見過這麽多琉璃瓶兒,粉的、紫的、混彩描金的,隻匆匆瞥了一眼就連忙低下了頭。
寇沛豐晃花了眼,寇老三也沒好到哪裡去,戰戰兢兢,生怕亂動一下就碰壞了這屋裡擺放的金貴物件。
謝璟跟在他們身後,沒什麽反應。
白九爺以前寵他,但凡有什麽好物件自己把玩過後覺得不錯,都往他手裡塞。他是被九爺調教過,一雙眼睛也養刁了,一眼就能看出來歷好壞。上一世最後幾年,憑著這份兒本事,掙了一些安穩度日的銀錢,日子艱難,但也能撐得下去。
不多時,小廳又來了幾個人,周管家這才進來訓話。
謝璟杵在那,半垂著頭十分低調。
周管家拿人錢財,多少給了點照顧,給這幫人吩咐活兒的時候,沒讓謝璟他們去鋪子裡吃頭三年的苦,又聽說謝璟他們倆人識得幾個大字,就塞到了府裡的學徒房——那邊是跟著先生,新客娃娃們一般沒有這般待遇,總要熬上幾年苦力才能做到學徒或跑街。
一行人又排隊出去,有人帶著去領了衣裳,然後送進一處大浴房,一旁的鍋爐煙囪粗壯,滾滾冒著熱氣白煙。
“都進去好好洗洗,有虱子的全替光頭!”
謝璟手腳麻利,抱著衣服去了裡面找了一處夾角隱蔽處衝洗身子換了新衣。
浴房門口有人盯著挨個檢查,謝璟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人被拽去剃頭了。謝璟平日裡被寇姥姥精心照料,雖然瘦些,但指甲剪過,頭髮更是打理得順滑,站在那排隊等前面的人檢查的時候頭髮被爐火烘得半乾,檢查的人伸手一摸,就從發絲滑過,抬眼就瞧見眼前小孩黑緞子似的短短頭髮。
檢查的人有些詫異,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只看頭髮和精致小臉,倒像是哪裡來的落魄小少爺。
那人看過之後,直接讓謝璟過了,倒是沒剃他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