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小宅院,王肅幾乎是把大夫從馬車上扛下來,腳不離地往裡跑。
謝璟跟在後頭,進去之後打量四周,小院不大,四方院子,有人站在庭院裡看,有人則關了房門,自己在屋裡並未出聲。
正屋隔成兩間,一邊住著柳如意,一邊住著同她打架的何蓮春。
柳如意一身素白綢緞旗袍,頭髮梳理整齊,面容如以往一樣精致,隻唇色發白,脖頸上纏了一圈紗布;廳堂另一邊,剪了一頭女學生短發的何蓮春正在哭天抹淚,一雙眼睛赤紅兔子一般,哭喊著要走,要去找曹公子。
何蓮春:“我是不跟她在一起住了!說什麽都不成,我今兒一定要走,曹公子答應我,每日都送我去學堂,我上回功課還考了第一呢……你們把我關在這裡就算了,還讓我跟她一起住,她平日就和我不對付,現在還撕了我的作業!”說到傷心處,又哭起來,打著哭嗝兒哽咽道,“我回學校要怎麽辦,作業都沒了,我還、還怎麽考大學嗚!”
何蓮春穿著一身女子學校的校服衣裙,哭得聲音也大,喊著要他們給曹公子打電話。
柳如意依舊一言不發。
她此刻挺直脊背,坐在那裡,安靜讓大夫治傷,待紗布解開才發現她脖頸上傷得極重。柳如意佩戴的銀簪鈍,並未見血,但也沒比見血輕到哪裡去——紅腫血痕橫在雪頸,像是一道蜈蚣疤痕趴在上頭,殷紅可怖。
大夫吸了口氣,不自覺下手都輕了些,她也配合治傷,低聲道謝,隻嗓音啞得厲害。
謝璟瞳孔縮了一下,他能看得出,柳如意當時下手沒留余地,若不是銀簪鈍重,人大概已經沒了。
何蓮春還在哭嚷,謝璟拿了茶碗放在木桌上,“碰”的一聲,震得房間裡安靜了一瞬。
謝璟淡聲道:“這裡不是曹公館,是白家產業,還望兩位小姐自重,至於找人,想必兩位也曾見過曹公館的管家吧?若要找曹公子,可讓管家代為通傳。”
何蓮春咽了一下,低頭小聲道:“找過了呀。”
找過,但沒找到。
這就是兩回事了。
曹雲昭此刻被家中看管起來,眼瞅著就要送去國外,壓根就顧不了那麽許多,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給這些人找一處安身立命之所,找一個可庇護她們的地方,已是盡了最大努力。
謝璟看了王肅,微微頷首,示意他問。
王肅怔了一下,忙咳了一聲,站出來問道:“你們二人,為何打架?”
何蓮春賭氣道:“我可沒打她,她撕了我作業,還打了我一巴掌呢!”
王肅轉頭問:“柳如意,可有此事?”
素白如梅的柳如意坐在那裡,神情未變,啞聲道:“是。”
“為何如此?”
“她羞辱於我。”柳如意抿唇,詳細卻又不肯說了。
王肅問了半日,又叫了院子裡其他人過來做了旁證,好半天才弄明白是怎麽回事。
這邊院子裡住的叫何蓮春的姑娘,家中落魄了,因兄長曾和曹雲昭一同讀過兩年大學,就把妹妹暫且托付給了曹雲昭,自己跑去東洋博前程去了。曹雲昭倒是有情有義,對待何蓮春也大方,依舊出錢供她念書,學畫,若是沒被抄家,年底大概還要送何蓮春去北平藝專念美術。
何蓮春有幾分天賦,尤其是西洋油畫,畫得極好。
她一直被兄長保護的好,性子天真,對家裡的事也不怎麽管,一心撲在繪畫上。
之前在曹公館還好,曹雲昭也喜歡藝術,還和她一起畫西洋畫,但曹公子的小公館如今被抄了個底朝天,什麽都沒留下,全部美人一股腦送來這裡。其他人要吃要喝,也就算了,這位倒好,要模特。
王肅不解:“什麽叫模特?”
同院另一位姑娘扭過頭去,另一位少年大方一些,對他解釋道:“就是讓人脫光了,站在跟前,比著畫!”
王肅:“!!!”
王肅臉紅脖子粗,好半天都不敢再看這小院裡的人,支支吾吾道:“你們,你們怎可如此,這也太……太不止羞恥……”
那少年撇嘴道:“何蓮春和我們不同,我們是曹公子買進來的,她是半個主人。”
旁邊的人也略有些不忿,跟著道:“前幾日你們巡邏,不讓外出,我們都聽話,一個人都沒有出去的。結果那位畫癮上來了,對著鏡子畫自己還不夠,偷偷趁著柳如意——趁她沐浴時不備,偷偷畫了幾張。哎,柳如意發現之後,先是撕了畫,後又拿銀簪子尋死,鬧得不可開交,要我說這事兒柳如意是苦主,撕她幾張畫算得了什麽……”
“可不是,柳如意雖出身不好,但也是淸倌兒,隻賣藝不賣身,何蓮春擺明了故意羞辱於她。”
“我瞧著倒也不大像,何蓮春年紀小,又念新式學堂,大約也不是故意。”
“她不是故意?那麽多人不畫,偏盯著柳如意,還不是柿子挑軟的捏!換了我,她敢這樣,看我不撓花她的臉!”
……
柿子軟不軟不好說,但絕對是最漂亮的一個。
何蓮春蔫兒頭耷拉腦袋,坐在那裡,被王肅訓話,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她,她長得好看,我忍不住就畫了。”
王肅苦笑。
他覺得還是曹公子最厲害,這麽一幫人,居然還能收集放在一處。
謝璟在一旁同大夫說話,問了病情,得知沒有性命危險只需靜養之後,略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