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姑娘……”
奚平大驚失色:“使不得,差輩了!”
“那……”
“師尊,您被我二表舅媽附體了嗎?”奚平順走了他兩壇子自釀酒,抱在懷裡壓驚,“真要命——可她老人家一年給我封個金條紅包,您要不也學人家點好?哎哎哎,滾了,滾了。”
然後忙忙碌碌,雞飛狗跳地,到了開明四年。
臘月。
永寧侯崔夫人起猛了頭一暈,摔了一跤,沒災沒病地走了,也年近八十,也是喜喪。
半個月以後,初雪壓斷了花園中轉生木上的樹枝,清早小廝照常去叫侯爺起床打拳,人沒叫起來。
奚平送走了二老,收拾庭院,獨自住了小半年,留下號鍾照顧,他回了玄隱山。
丹桂坊沒有他家了。
開明六年,前天機閣總督、潛修寺管事蘇準五衰,仙逝於靜室蒲團上,羅青石成了新管事。
玄隱內門不再收新弟子,潛修寺成了開明司和天機閣進修的地方,匯聚了天下賢才,羅青石不再被迫糞土糊牆,神清氣爽,個子長高了一巴掌。
開明七年,禁靈線後退逾百裡,修士們終於發現了問題:有一小撮人是到禁靈線外探險,還有的沒去,卻莫名開始提前五衰,玄門一片恐慌。
一時間,各種說法沸沸揚揚,絕望的修士們前仆後繼地嘗試各種匪夷所思的辦法,想留住消解的道心,折騰了整整二十年——禁靈線越退越快,極北似乎沒那麽冷了,消解的不單道心,還有靈山。以瀾滄山和玄隱山為首,已經消解了小一半,連三嶽都肉眼可見地矮了數丈。
《陶聞天下》上出了一篇文章,大意說:當年北原之所以鬧大天災,都是因為修士們毫無節製地亂鬥,導致四季顛倒,氣候無常,現如今靈山在消解,修士之真元與道心在消解,豈不是人們在向靈山歸還靈氣?
沒人理會,修士們還是在茫然中絕望。
此後又過了無比混亂的三十年,每天都能聽見各種匪夷所思的新聞。
五十年後,禁靈線退回大陸,高階修士們開始一個一個有了五衰的先兆——開始被小傷病所困。
人間已經日新月異,玄門終於後知後覺地承認,恐怕這就是新的天規了。
百年,玄隱山伴著一聲春雷,靈氣盡數化入地脈,只剩下空蕩蕩的山體與石頭。
南闔長出了麥苗,支修頭髮已花白。
第二年蟬鳴時分,師徒倆在潛修寺外釣魚,支修忽然舊事重提,對奚平說道:“士庸,找個伴吧。”
奚平:“二表舅媽。”
支修拿魚竿抽了他一身水。
奚平跳起來,在岸邊轉生木裡打了個轉躲開:“有奚小悅陪我呢,師……呃。”
他話沒說完,便見一個漁夫打扮的少年撐著船,在不遠處目瞪口呆地瞪著他,正好看見他鑽轉生木的一幕:“太……太歲!”
那少年“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想給傳說中的神仙星君磕頭。
再一抬頭,兩位下凡偷閑的前任仙尊已經沒影了,好像是兩個幻影。
“師父,”奚平拎著兩個人的魚竿和桶,回頭張望了一眼,見沒有了閑雜人等了,才正色道,“我聽林大師說,您當年跟懸無那老鬼吹,說‘我飛瓊峰門下願為天下祭’,您看看,牛都吹出去了嘛,我哪能讓您失望?”
支修沒再說什麽,只是歎了口氣。
又三年,大宛幾代人經營,已經完全走上了正軌,支修便留了封信,出門遊歷了。
沒再回來。
於是奚平也不再回玄隱,玄隱山不是他家了。
後來,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朋好友、故人仇敵……他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的人,讓千年祭奠的道心順著轉生木回歸大地。
到北絕山口長出第一棵嫩芽的時候,半魔之身的白令消散了,臨走時與奚平告別。
半魔死相不像人那麽狼狽,他看起來無災無病,隻說:“世子——”
白令一輩子都叫他“世子”。
他問道:“打個賭,你猜是你先見到主上,還是我先?”
奚平斬釘截鐵道:“我先。”
白令大笑一聲,化作了一團紙。
他連紙錢都省了。
這是奚平最後一個朋友,從那以後,他就住進了轉生木裡,人間不是他家了。
又兩百年,有一天,奚平忽然若有所覺,罕見地,他從陶縣轉生木裡走了出來。
他已經在裡面一覺睡了四十年,看見耀眼的晨曦,隻覺得眼生,少了點什麽。
東衡三嶽,世上最後一座靈山,也消失了。
奚平抬了抬手,發現自己身上真元一絲不剩,但他能使一點靈氣了,禁靈線也不見了。
“太歲!”轉生木裡傳來來自南海秘境的聲音——後輩們不知道他是誰,這是習慣性地像祖輩一樣念誦他的名號,“我們浮起來了!南海秘境出世了!”
“哢”一聲,太歲琴中掉出一枚小小的鐲子,破法公理實現,此境破。
化外爐中火熄滅了。
奚平有點不習慣地按了按胸口,突然想起了什麽,他狂奔起來——沒有了破法,又只剩下半仙修為,不能再穿轉生木,只能禦劍。
但很快,他發現這四十年技術發展太快了,禦劍還不如坐車快。
一天一宿,他下了騰雲蛟、轉禦劍,灌了一耳朵南海秘境現世的奇聞軼事,但他無暇關心,充耳不聞,隻一路狂奔到了北方——更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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