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蕭玄謙忐忑地、試探的話語。
“……我……讓你很惡心嗎?”
謝玟沒精神地抬眼瞥了他一下,呼出一口氣,慢慢地道:“可能是暈車吧。”
“暈車?”
“不要提這個了。”謝玟低垂著視線,盯著眼前一直晃的車壁花紋,“你還是一樣得沒有長進。”
蕭玄謙沉默片刻。
“你剛愎自用,自以為是,暴戾擅權,嫉賢妒能,”老師總是能挑出許多過錯來,但以前,謝玟從來都是告訴他,你天資卓絕、聰穎非常、心思縝密、七竅玲瓏……他沒有這樣批評過對方。“我為什麽會選你啊……”
是啊,為什麽呢?蕭玄謙也在想。他在莊妃的身邊寄人籬下、被輕視被虐待的時候,謝玟正是隱居出世、一人對弈數位國手的天才名士,被以重金厚祿禮聘入朝,老師這樣的人,怎麽會選他呢?
蕭玄謙一直掙不脫這個疑問,他的自負和自卑同樣嚴重。他徘徊在自己都難以相信的答案裡,最後只能用老師疼愛他,這樣的話語來說服自己……雖無成效,但好歹有個不堪一擊的結論。
“蕭玄謙,”謝玟道,“你再這樣對我,我是真的會覺得很惡心的。”
小皇帝怔了怔,他眼神裡的光完全熄滅了,他好像很傷心,還低低地辯解道:“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是人,又不是動物。”謝玟冷淡地道,“有你這樣的一朝天子嗎?”
蕭玄謙沒出聲,謝玟便繼續道:“我不是為了別人跟你妥協,我是覺得,你……被帶壞的這部分,是我對你最後的責任,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蕭玄謙自然懂,他欲言又止,最後只在心裡說:我不想改。
“我們之間的事,跟其他人無關。”謝玟道,“你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我不喜歡連累別人,無論這個別人是誰。”
他這麽說,蕭玄謙就好接受得多了,特別是前一句,把垂頭喪氣的小皇帝哄得又開始犯病,他好想湊過去親他,但忍了又忍,只能道:“……我答應你,但是,他們兩人我一定要留一個看著,不然我不放心。”
他沒有只靠自己就能留住老師的信心。
最多只能談判到這裡了,能放一個都算是有成效,謝玟歎了口氣,道:“好。”
秋雨連綿,馬車慢慢地停穩了。蕭玄謙率先一步下車,周圍的近侍簇擁上來打傘,而他們小心伺候的皇帝卻只是抬頭看向車裡,將車內另一位青衫男子接了下來。
內官遞上來的龍紋披風沒有罩在皇帝身上,而是被蕭玄謙一把攏在了謝玟的肩頭。他低頭給老師系上衣領的結,忽然覺得三年過去,對方的身軀仿佛又單薄了一些。
隔著密密的雨簾,紫微宮正殿外的簷下趴著一隻渾身雪白的長毛玉獅子,它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趴在那兒的,此刻正慢悠悠地伸了個懶腰,眼神專注地望了過去,好像一只在等家長回家的小孩子,慵懶撒嬌地“喵”了一聲。
第10章 禮物
被送回來的簡風致自告奮勇,要做那個留下來的人,他雖然膽怯,卻很懂知恩圖報,願意用性命安危來袒護周將軍。
渾身雪白的玉獅子趴在謝玟的懷裡,這只看不出歲數的貓其實已在暮年。它依舊像個任性的小孩子,時而會裝作不認識謝玟一樣走開,但更多的時候,卻是臥在他的手邊,翻身把肚皮露出來,讓謝玟摸摸它。
貓的記憶能有多久?其實不認識他才在情理之中,但動物仿佛往往比人要敏銳一些,在超出記憶范疇的往昔裡,還能找到一點微妙的靈性。
玉獅子一個大毛團似的趴在他懷裡。殿裡的內官近侍們在旁邊守著,沒有一個人敢於上前抱回那隻唐突了帝師大人的禦貓,這兩位沒有人能惹得起,玉獅子早就是這冰冷宮闈裡的小祖宗了,皇帝除了不曾撫摸它,其余情況下,都把它照料得很好。
眼前的暖爐上響起細微的火花炸裂聲,上面溫著一壺酒。簡風致正蹲在酒爐前研究煮酒的藝術,而腦子裡好幾天都沒出聲的童童忽然道:“你是緩兵之計,還是真要糾正蕭九?”
“都有。”謝玟回復她道。
“謝懷玉——”
“噓。”酒水咕咚冒泡的聲音在耳畔破裂,“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你知道還這麽做!”童童糾結道,“為什麽最後還是要繞著他轉?你以為你不說、不表現出來,我就不知道你對他……”
謝玟忽然抬起眼。
童童雖不在他面前,但突然有一種被注視的錯覺。她話語一頓,垂頭喪氣地道:“懷玉,你太多情了。”
“是嗎?”謝玟漫不經心地道,“我之前生活的世界裡,有一位異國的詩人曾經寫過一首詩,形容我跟他的處境,倒是很恰如其分。”
“不要想這些感性的東西。”童童嚴肅道,“你這輩子唯一輸的一盤棋,就是因為你雖是專業的棋手,卻常常生出這些浪漫的感觸來。這是你的魅力、優點,也是你的缺陷,是你致命的軟肋。”
“不問問那首詩是什麽嗎?”謝玟忍不住笑了笑。
“我才不在乎。”系統不稀罕人類的浪漫,她的虛擬形象在對方的腦海裡扭了個頭,不安地叮囑道,“要是你把自己作死了,我也會銷號的。你完成任務,我不當系統,咱們本都是退休人士了,還非要被蕭九攪進來,主角身邊都沒好事——就算這是你自己選的主角,那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