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愁頓了頓,看著謝玟忽然衝她打眼色,嘴裡的話一下子停了,靈性地改口道,“……他的學識,可善待謝先生了。蕭公子頭回來牡丹館,今兒晚上館裡有大宴,正可以請您來,一年到頭,恰好小丫頭們要輪著給謝先生磕頭敬酒。”
她說完這話便起身離開,被謝玟送到了樓下。風清愁一邊緊了緊肩膀上的兔毛披肩,把手揣進塞著湯婆子的暖套裡,剛走了兩步,腦海中正納悶自己長這麽漂亮,怎麽對這男人沒有效,她路過樓底下翻花繩的女孩兒們,忽然電光火石地想到——那個送上門讓揍了一頓的曲公子,就是個隻識男色、不識女色的蠢貨。
……這個蕭公子不會也是吧?
風清愁咂了咂舌,心想他那小叔叔長成這個樣子,這回來找謝先生,也不知道究竟是貪財還是好色……這群詭計多端的男人。
她的腳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謝玟望著她離開,低頭關窗,道:“你看,你連我跟別人的正常交流都忍受不了。”
蕭玄謙忐忑不安地道:“我剛剛……”
“就算階段不同、心理年齡倒退幾年,但你還是你,一個人的差別能有多大?”謝玟瞥了他一眼,“敬之?”
從蕭玄謙登基起,謝玟已經很少喚他敬之。
他被這麽叫了一聲,喉間微微梗住,知道這不過是謝玟區分他兩個時期的方法,而不是真心實意地對他親近才這麽叫的。蕭玄謙道:“至少我看上去,還是不那麽無可救藥的吧?”
謝玟道:“這是哪來的自信。你這份任性輕佻,倒真是昏君種子,看來成華四十年的時候,我真的很慣著你。”
蕭玄謙的手覆上他的手背,低聲道:“對,老師……是喜愛我的。”
他的目光專注而深幽地注視過來,謝玟頃刻有一股被洞悉到的錯覺。蕭玄謙道:“我明明對那些傷害你的記憶那麽陌生,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在我身上,但又很清楚地明白……這都是確實存在的。”
謝玟想要抽回手,隨後卻被他按住,輕輕地親了一下手腕,落在那處猙獰的傷口上。
他說:“只要老師多疼我一點,想要怎麽改造我、馴化我,我全都願意。您只要別不要我就行了,我的腦子會被鑽出一道縫,會變成很恐怖的……怪物。”
謝玟靜靜地看著他,他想,是啊,那個怪物的牙齒嵌開一道傷口,舔舐過臨近筋骨的血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也不例外。
他沒有再收回手了,而是輕輕貼住了對方的臉頰,掌心殘余著些許溫度。而當蕭玄謙以為他要做什麽時,謝玟卻平淡地止住動作,什麽都不說了。
————
大節之中,處處張燈結彩。一切果然如風清愁所說,牡丹館整整熱鬧了一天,什麽吹拉彈唱、絲竹管弦、歌舞小曲,果然不愧是洛都第一館,真是溫柔富貴鄉,讓人足可以拋擲下一切煩心事。煙花爆竹放了一天,青大娘子穿著一件銀鼠外褂,將屋裡的人挨個點了一遍,在眾人起哄上先喝了一杯酒,正是牡丹館出名的女兒紅。她跟幾位頭牌敬酒,互相倒滿勸下肚,也不知道是誰,忽然喊了一聲“還得跟先生喝一杯”,青娘便揚起頭,在屋裡尋找謝玟的身影。
風清愁拍了拍她的肩,抬手指過去。青娘順著她的指引,看見在火炕最裡面的角落,謝玟領著童童坐在邊上,膝上蓋著一個毛絨絨的毯子,他那個年輕的親戚也陪著他坐,眼珠子跟盯肉似的盯著謝玟。
周圍人多口雜,吵鬧得很,青娘跟風清愁問:“他困了是不是?”
“哪裡是困了,你沒來的時候,不滿十四的小丫頭們給她們先生磕頭拜年,挨個敬酒,他是千杯不醉的人嗎?也不想想,以前哪年不喝多?”風清愁道。
青大娘子道:“我說了讓丫頭們喝酒,他以茶代酒,你這小蹄子又沒告訴他是不是?他身邊那個人……”
風清愁豎起耳朵,青大娘子卻沒說下去,而是推搡了她一下:“淨給我添亂。”
就在此刻,周圍的姑娘們也都發現謝玟躲到角落裡,叫喚著讓媽媽給他敬酒。青大娘子拗不過,心說反正都喝過頭了,一杯兩杯也不算多,便向謝玟舉杯。
謝玟怎麽可能駁青大娘子的面子,起身任由身旁的姑娘們倒酒,舉杯道:“承蒙大娘子照料。”
青娘道:“哪裡,承蒙謝先生關照我這些女兒們才是。”
兩人飲下杯中酒水,青大娘子見他又坐了回去,便不動聲色地指使旁邊幾個小姑娘坐過來些,把圍桌的圈兒給連上,讓謝先生自己休息去。
酒桌上喧嘩無比,一圈一圈地行酒令、玩樂,謝玟確實是早就醉了,只是他酒品很好,幾乎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只是靠著窗、蓋著毯子休息,童童一開始還乖巧,後來在他耳邊說了一聲,就找朋友們玩去了。
過年這樣的喜慶節日,童童也很喜歡。
只有蕭玄謙陪著他了。
明明這麽吵鬧、這麽沸反盈天的酒桌飯局,蕭玄謙卻絲毫不覺得鬧,他抬手將謝玟帶過來一點,半摟著他,讓老師可以靠著自己的肩膀休息,低低地喚道:“真的那麽困,就回去了。”
謝玟的睫羽動了動,但沒有睜開眼。他聲音讓酒水浸透,輕微地沙啞:“童童還沒玩夠呢……”
“我叫人看著她。”蕭玄謙語調柔和,耐心地道,“我的人一直都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