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高、太大……白岐玉難以尋找到任何形容詞來描繪此刻的震撼與荒謬,超載的信息量與刺激直接突破承受力,他直直暈了過去。
這個世界上,似乎只剩下兩個生物了。
車裡的螻蟻,與車外的“它”。
第69章 小鄒山(一)
再次醒來時, 是霍傳山的呼喚。
“阿白,阿白?”
“嗯……”
“做噩夢了?”霍傳山擔憂地說,“你一直在說夢話。”
白岐玉猛的張開了眼睛。
第一件事, 不是回復霍傳山的關切, 而是掙扎的起身,趴到車窗上——
黯淡的夕暮下, 車燈如流, 一輛輛匆忙掠過。
高架橋上外地車也多, 過去一輛泉城的魯A後, 甚至還有幾個京牌的車, 白岐玉推測是去爬泰山的。
高架橋外,郊區山村的小屋都亮起了燈, 紅磚與鐵牆皮的自建房交織分布, 有炊煙淼淼。
他難耐的喘著粗氣, 壓下夢中過於真實的恐懼, 才看向駕駛座, 與後視鏡中霍傳山關切的視線四目相對。
“我……”他斟酌著語句,“我夢見你不在了。駕駛座是空的, 高架橋是空的,然後……外面天很黑,有一個巨人在走。”
“巨人?”霍傳山挑眉,“多大?”
“遮掩半邊天……很難形容……”
“那就別想了。”霍傳山安慰他,“一個夢而已。”
可很難不想。
一閉眼,遮天蔽日的巨人之影便浮現眼前,在天地間緩緩行進, 猶如巡視領地的神祗。
它……背對著自己, 模糊的輪廓看不真切……是那樣的巍峨而震撼……
它從亙古的陰霾中朝自己走來, 夾卷孤寂的雪風與陰鬱,從海浪裡,從層巒起伏的大陸盡頭……
“阿白?”
白岐玉一個激靈。
“放空腦袋,不要想了。”霍傳山的語氣是少見的嚴肅,“你的狀態很不好。”
霍傳山扔過來一支巧克力和一瓶水,白岐玉胡亂接過,擰開水一口氣喝了半瓶。
冷水劃過喉嚨,心悸才舒緩了許多。
“多喝點水。你剛才睡姿很差,可能是壓迫到心臟了……下次帶上護頸抱枕再睡。”
“嗯。”
霍傳山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聊著:“……醒了就玩會手機吧,或者和我聊聊天。不要再睡了,不然晚上會睡不著。”
“好。”
白岐玉掏出手機,漫不經心的劃新聞。
網友們對五星級酒店竟然有如此大的安全隱患表示憤怒和不可思議,熱搜掛了好幾個。
白岐玉突然想起,登喜路說她家老人壽宴就是在希爾頓,不免有點擔心。可他不知道登喜路真名,也無法比對受害者名單看看是不是她,只能發了條微信關心。
可能手機壞了,或者沒工夫用手機,遲遲沒有回復。
白岐玉看著新聞心煩,把手機扔到了一邊兒:“……我們到哪兒了?”
“到領館區了。下了高架,再上環山路……還剩二十公裡吧,很近了。”
霍傳山打開了音樂,是李斯特的行星組曲,白岐玉很喜歡。
下了環山路,順著野河東繞西繞,就能看到矮坡遮掩的“鄒山和華德機械製鍾工廠”。
在《Juipter》悠揚輕靈的弦樂聲中,車子一路向北,在天黑前到達了目的地。
鄒城地理位置優越,是齊魯的第一個對外開埠的通商口岸,短短百年,吸引了三十多個國家開設領事館,小鄒山又被稱為“領館山”。
這個機械製鍾工廠,便是當時英國領事館的領事,名為和華德·費曼的洋人開的。
說是鍾表工廠,大量史料標明,只是為了逃稅或者掩人耳目的兵工廠,某國在華的秘密武器庫。
當然,這一說法因為證據不足,尚未得到官方證實:二戰勝利後,大量主要機床、精密儀器都隨著洋人一並撤離;涉密的高層也都是洋人,帶走了所有的重要文件。
霍傳山把車停在一處地勢平坦處,噴了驅獸藥水,打開後備箱。
二人整理裝備,調試了指南針和頭燈,便朝著正門走去。
廠房佔地兩個足球場大,夜幕遮掩下,荒涼的矮山野林環繞,如盤踞的野獸,單是瞥去便令人背後發涼。
大門半開著,鏽跡斑駁而猙獰,廠牌上中英雙文的標志全部風乾剝落,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鍾”和“廠”字。
門上的鏽跡是那種濕鏽,銅綠泛著妖冶陰冷的藍。
仔細嗅去,這一片的空氣比正常鄒城要潮,是那種滲入骨髓的陰冷,好像潮氣很大。
霍傳山朝內看了一眼,便找到了原因:“水淹了。”
這一片地勢低,外面有明河環繞,建築重量又大,暗河的水從地表滲透出來也不奇怪。
手電筒光掃過,一群黑霧般成團的蚊子四散,把白岐玉惡心的後退一步。
“這麽冷的天,怎麽還有蚊子啊?”
霍傳山安慰他:“幸虧你買了驅蚊手環。”
漆黑的水面反射著冷光,黑暗中的廠房矗立著形狀扭曲的鋼鐵肢觸,那樣頹敗、死寂,如噩夢的幻境。
能看到銅鏽斑駁的一個鐵樓梯,矗立在水面中央,但離得太遠,免不了下水。
這麽冷的天,又是荒郊野外,弄濕身體是很不理智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