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的表情太醜了。
醜得讓人不忍直視。
“我不知道。”仇薄燈決定放過自己的眼睛,向後往床頭一靠,“反正莫名其妙地就有了。”
“……不想說就算。”陸淨粗聲粗氣,猛地站起身要走,“本公子也懶得知道。”
好心被當做驢肝肺,悶著一股江湖折戟沉沙的鬱火,一秒都不想在這裡多待。
左月生用力拽他的衣袖。
“死胖子,你要熱臉貼……”陸淨怒氣衝衝地罵,一回頭突然愣住了。
仇薄燈低垂著眼睫,安安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同樣還是坐在陰影裡,給人的感覺卻和剛剛完全不一樣了。他聲音平靜,仿佛在說其他隨便什麽人的事,總之不是他自己的:“誰知道呢?反正本來就活得莫名其妙的,現在莫名其妙地多了一身業障又算什麽?說不定我就真是什麽毀天滅地的邪祟,遲早要被除魔衛道了。”
陸淨心說這人又在扯什麽鬼話。
哪有人活得莫名其妙的。
左月生又用力拽他的衣袖。
陸淨斜著視線,瞅見左月生蘸著酒在桌上寫了幾個張牙舞爪的大字:
這家夥!沒爹沒娘!!!
陸淨愣了一下。
他以前就是個專注風花雪月的陸十一郎,哪家酒閣的琴聲最清透,哪家花樓的曲兒最婉轉,他全一清二楚,至於其他的……也就偶爾聽說一些。對於太乙小師祖的事,最常聽說的,也就是他如何如何能折騰,全然沒想過,這人是個無父無母的。
他、左月生和仇薄燈可能在別人眼裡,都是同樣的貨色,但到底他和左胖子是雙親看著,恨鐵不成鋼也好,生灌硬輸也好,總有那麽一兩個人是期望他們平安無事長長久久地活著。可仇薄燈只是太乙的小師祖,太乙的人這麽多年供著他,他為非作歹,有人勸過有人攔過嗎?
沒聽說過。
這世上,除了爹娘,誰又管你活得怎麽樣?好還是壞,走得長遠還是一時風光。
陸淨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陰陽佩,一邊說著“死胖子你踩到我衣擺了”一邊慢吞吞地不自在地坐下了。
“我覺得完全有可能是因為你小子太不乾人事了,”左月生一本正經地分析,“我不就小時候和你打架,把你打哭了嗎?你扭頭攛掇我爹克扣我月錢,太缺德陰損了!還有那次,老頭子突然沒收我的飛舟,是不是你背後搞了什麽,還有那次我被流放到霧城,還有那次……我靠,姓仇的,你這麽多年,真就件人事都不乾,你不業障纏身誰業障纏身,這就叫蒼天有眼。”
“等等,”陸淨敏銳地捕捉到關鍵,“他哭過?”
“對啊,哭得可大聲了。”左月生迅速回道。
“那他是哪來的臉,那天讓我不要嚎,還說再嚎抽我的?”陸淨不敢相信地問。
仇薄燈:……
他發現自己好像不小心犯了個錯誤。
“我現在還可以更不當人一點,”仇薄燈威脅,強行打斷左月生的列舉,“現在外面的情況怎麽樣?古枎呢?”
陸淨剛想回答,就被左月生又拽了一把。
“你還是自己看吧。”左月生一本正經地說,“你救的樹,親眼看看才放心,對吧?”
陸淨反應過來,趕緊附和:“對對對,得親眼看看才對。”
仇薄燈微微眯著眼,盯著他們兩個看了一會兒。
兩個人巍然不動。
過了片刻,仇薄燈起身走到門口,踢開凳子,一把拉開門。他剛一出現在門口,就覺得仿佛有一道銀河倒懸,朝自己落下……庭院中原本好端端的銀枎樹嘩啦落下無數片葉子,鋪天蓋地地把他淹沒了。
“……這是什麽蠢得無藥可救的樹?!”
仇薄燈奮力地拍落了一身的銀枎葉,不敢相信自己又跳飛舟又解夔龍鐲的,居然就是為了救這玩意??
背後爆發出驚天震地的大笑,想來某兩人已經迎接過這樣熱情的感謝,誠心憋著一肚子壞水等他挨這一遭呢。
仇薄燈深吸一口氣,猛地回身。
…………………………
柳家東院。
婁江正在奮筆疾書,給閣主匯報枎城的事。
他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
一個是太乙小師祖昏迷不醒,左月生和陸淨兩個人自告奮勇地打包票要照顧仇薄燈。說實話,他們兩個人負責照顧,才是真的讓婁江提心吊膽。一個是枎城遭此次大劫難,房屋倒塌了許多,山海閣作為總領清州諸城池的仙門,需要幫忙重建城池。眼下是瘴月,商旅不通,也只能由還停留在枎城的婁江負責。
……見鬼!按理最該來處理這些事的左月生左少閣主,就知道成天跟藥谷陸公子混在一起喝酒吵鬧!
“枎城一事已畢,但魂絲之事,仍疑點重重。其惑有三:一、葛青煉神化靈之法從何而來。二、天工府是否與此事有關。三、魂絲之源需前推三百年……另有一事,斬葛青者,太乙仇長老,不知……”
正寫著,婁江就聽到西院那邊左月生和陸淨在大呼小叫。